等到全部内容宣读完毕之后,大家一片沉默。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全篇的内容里,没有提到过关于奈绘和她母亲分毫。仿佛在南先生眼里,她们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
“呵——”全场唯一毫不意外的只有奈绘,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拢起散落的头发,看向这对母女,那双眼里太多的情绪,让人琢磨不出来,“所以我就说,遗嘱和我有什么关系。”
南氏母女也未曾料到南先生竟然就绝情至此,真的什么也没给她们。刚才她们的强行留下,此刻却仿佛是对奈绘的故意羞辱。
再不做任何逗留,奈绘踏入电梯,走出了这栋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大楼。
一道闪电凄厉地划过乌云密布的天空,接踵而来的是阵阵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夏季的暴雨总是来得这么毫无征兆,街上行人拿包顶在头上奔跑了起来。
奈绘看了看天,拦了一辆出租,报上地址。
司机听了以后有些犹豫:“小姑娘啊,这可是在山上啊……”
“我付你双倍价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现在正在闪电,山上那么多树,不安全啊……”
“三倍。”
“我真的不是在抬价,而且马上就到换班的时候了。”
没想到这个司机有钱还不愿意赚,但是雨天实在是不太好打车,奈绘只得让步:“那送我到山底下吧。”
迹部双手插兜看着窗外的雨点敲打着玻璃,这个时候天色很暗了,距离奈绘从学校离开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他正在犹豫应不应该打个电话,屋里就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他跑下楼打开门,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浑身湿透的奈绘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头发全都贴在她被冻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雨水从她挺翘的鼻尖滴下。
从未见过奈绘如此狼狈的模样,迹部倒吸一口冷气,把奈绘拉进了屋里,摔上门。
“怎么弄成了这样!”他找到一块毛巾盖在她头上,抱着浑身冰凉的奈绘冲进浴室,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
被冻得嘴唇都有些发青紫色,还在止不住打冷颤的奈绘说:“司机不肯开上来。”
“早知道我就派车来接你了!”迹部懊恼地说,试了一下水温,帮着她褪去黏在皮肤上的衣物,把奈绘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浴缸里。
大少爷从未这么细致地照顾过一个人,他环顾了四周,又站起来往浴室外面走,却被奈绘拽住了衣角。
“你要去哪?”
见她这脆弱的模样,迹部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回答:“我去给你找一块浴巾,嗯?”
知道他不是要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奈绘松了手,轻轻地点头。
迹部走出去以后,浴室里仿佛一下空旷了下来。奈绘坐在浴缸里,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闭上眼。起初她只是轻轻地喘着气,后来呼吸声越来越大,到控制不住的时候捂住了脸,她双肩耸动着,似乎是笑了出声,可是这笑声比哭声还难听。
有水珠从她的下巴上滴落下来,掉进了浴缸里。
从懂事开始,森尾奈绘便一直憎恨着一个人,一个毁了她的母亲一生的人,一个本该是她父亲的人。
今天他死了,死在她眼前,她一点也不难过。
迹部站在浴室外面,听见里头奈绘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并没有开门进去,他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从他调查奈绘的那天开始,便也把上一辈的故事弄了个清楚。
在最开始的时候,南氏还没有现在这么宏大的规模。他们主攻的是电商行业,可那个年代互联网才刚刚普及,网络上的人们相互之间信任度也不算高,所以虽然当时这个产业十分具有前瞻性,却并未能够开拓太大的市场。
好在南先生家底本就殷实,吸引了一些勇于开拓的投资商。随着互联网世界的发达繁荣,他的生意也急速发展,单身的他一跃成为了圈内的钻石王老五。而南先生恰巧拥有着大部分男人的陋习,那便是多情。
女朋友三天两头换一个,同时还拥有着好几个情妇,大多数都是演艺圈里的小明星或是些虚荣的女大学生。他的情妇中有一个叫森尾的女人。
森尾出生在普通家庭,却做着明星梦。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进入了娱乐圈,好在她的确外表出众气质独特,一开始便接了好几个广告,成了一个三四线边缘小艺人,也在那时引起了南先生的注意。
具体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迹部当然不知道,但他能够猜出,森尾是爱着南先生的,纵使她知道他还有很多情人。
盲目陷入爱情的女人,便是亲手把自己推进了地狱。
很快森尾和南先生就被狗仔队拍到了照片,经纪公司似乎有故意借此炒作的意思,事情没有被压下去反而是越来越大。森尾的父母知道女儿竟然主动跑去当了别人的情妇,在亲戚朋友面前丢尽了颜面,命令她马上和南先生断绝关系。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森尾怎么可能照做,更何况——她怀孕了,已有四周半。
森尾为了事业离开了家里,为了爱情和家人断绝了关系。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多伟大,后来就有多可悲。
南先生向来谨慎,避孕措施一直做得十分到位。所以那时候他听说森尾怀孕以后第一反应不是“打掉”或者“负责”,而是怀疑。认为这个女人一定是在欺骗自己,想要赖着他,说不定孩子都不是他的。
等到森尾一点点显怀,他才发现原来这是真的,可是为时已晚。他只能领着森尾回家,在父母的痛斥中顶着压力要和森尾结婚。那大概是森尾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了,她爱的男人为了和她在一起不惜与家人撕破脸皮。
可故事真要是这样俗套的发展便也好了。
十月怀胎,奈绘呱呱落地,亲子鉴定表明的确是南与森尾的孩子。但南先生的父母不喜欢森尾,也不喜欢奈绘,对待她们的态度就是视而不见。令森尾更难过的是,当初那个为了娶她和家人争得脸红耳赤的丈夫,婚后却对她冷若冰霜。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承受着丈夫冷落和公婆刁难的森尾,恪守作为媳妇的本分,操持着家里,把奈绘拉扯到了六岁。
可是接着摆在她面前的,除了奈绘的小学录取通知书以外,还有一份离婚协议。
从他们相识到那时候过去七年了,也许是七年之痒到了吧,森尾承受了这么多年压抑的婚姻生活,心灰意冷地签了协议。紧接着,就在他们离婚三天以后,多家媒体报道,南先生竟然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六岁左右。
官方的说法,是六年前南先生因为自己的问题犯下了一些不可饶恕的错误,而受害的女孩选择了独自离开,发现怀孕以后一个人将孩子抚养到大,接着被南先生意外重新找到。一个善良的、家世清白的、还有一些无辜可怜的女人形象跃然纸上。
可从电视里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森尾就知道了,原来自己这六年的婚姻,不过是给她人的垫脚石。那个女人,也是南先生的情妇之一。哦不,应该是真爱。
有森尾做对比,南先生想要二婚简直是易如反掌。没过多久,东京便有了一场盛世婚礼。
从这些字里行间,迹部都能读出南先生的深情和绝情,深情到浪子回头便痴心不改地爱着一个人,绝情到,可以毫无顾忌地把爱着他的人当做牺牲品,就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在乎。
这桩秘辛当时一度成为了圈里人的谈资,对于森尾的遭遇大家各不相同,同情、嘲讽、义愤填膺、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对比两个女人的遭遇,只能说着,都是情妇,可惜,同人不同命。
了解完这一切的迹部,再看这个以不惜伤害自己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不公的控诉的女孩时,觉得她,天真又疯狂。
他从她放肆的皮囊里,看到的灵魂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