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看了一会儿,勉强地拿起筷子往嘴里填。因为她知道要是不好好吃这顿饭,等自己的这兴奋劲下去了,很可能会饿得睡不着、更可能睡到半夜被饿醒。
等李敏吃完以后,穆杰才对李敏说:“刚才我去打热水,听你们科护士说谁死了。我不熟悉你们省院,不知道说的谁。”
“你的意思是我们省院的大夫?那我去问问了。”
李敏洗漱后去护士办公室,值班的小姜问她:“今天的手术是不是刘大夫要和你一起做来着?”
“开始是有那个打算。但就那个伤处不是我一个人做血管吻合能做下来的。”
小姜把实习护士打发走说:“你应该带着刘大夫一起做的。做到下午上班了,再喊其他主任过去救台。”
“姜姐。”李敏为难。“你不知道患者伤情。那镰刀有锈,那伤者的胳膊都快被砍烂了。实话说,那就不是我能拿下来的手术。要不是向主任亲自动手消毒,即便是勉强缝上了,也可能因为感染出现败血症不可收拾,甚至骨髓炎截肢都是好运气的。”
李敏刚才兴奋的原因,就是因为从向主任那儿,实实在在是看到了、学到了他的清创、对创面消毒的特别处。再一个就是他吻合肌腱也有独到之处。
“可你这么做是得罪了刘大夫了。你别小瞧了刘大夫,以为他是卫校医士班毕业的不显眼。医务处的卢干事和他是中学同学,还有谢逊一个,他们仨关系可好呢。王静、吕青和他都是卫校一届的同学。这么说吧,他们那年分来省院的人有几十个,很抱团的。”
李敏看着小姜等她继续往下说。
“我跟你说,他们那届有护士班的,打头就是像王静那样早早当了护士长的,也有像吕青这样最近一两年才提拔的。我毕业实习是吕青带我的。这样的关系在省院护士中不知道有多少。
还有他媳妇小万在产科当大夫,他俩的同学还有好几个做助产士的,这些年不知道给我们卫校毕业的多少同学接生过。
手术室护士谁跟他们是一届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细算一下,你看看这才多长时间,你在手术室给他没脸、看不起他的事儿就传出来。等周一上班,你看吧,你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得罪的这一个,实际上是有了多少潜在的仇敌。”
李敏完全懵了。她磕磕巴巴地小姜说:“姜姐,我知道你这么说是为我好。可是今天的那手术,按着陈院长的规定、按着医疗程序走,他不该去手术室做那个手术啊。那手术也不是在我的职责范围内的、我能决定得了怎么做的。”
“所以,你就该说你当不了术者,让骨科的那个住院总去想办法去。你出什么头啊!”小姜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和陈大夫值中午班,他俩怎么不给陈院长打电话,怎么不通知向主任,别说向主任去了急诊,这不是还没去么?再说还有王主任呢。”
“你看你中午有原则了,过后别人也都对你讲原则。要是能那样还好了呢。咱们这工作是全讲原则能行的、还是你以为别人都会和你按着原则办事儿?”小姜看李敏的脸色不好,放缓了声音说:“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敏慢慢坐到长凳上,坐在了小姜的对面,她太知道得罪护士会出现怎么样的结果了。她想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对小姜说:“姜姐,我来省院也一年多了,我们算是处得不错了,你以后会不会给我设绊子?”
小姜被李敏的反应气笑了。“我就是会给你设绊子,我这时候也是告诉你不会的啊。”
李敏微微点头:“你说的是。但是姜姐我就是想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是万一有人找你,或者说,我是想问是不是会有人找你、让你给我设绊子。我想出于你的本心,你是不会因为吕姐带了你,吕姐和刘大夫是同学,你就站到刘大夫那边,是不是?”
李敏停了停,才接着说:“我说的有点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应该不会。估计也没人会当我面说什么。差不多咱们科的护士,应该都不会。但是你小心吧。去年十一那事被你撞破了,你以为你光得了院里的表扬就完事儿啦。因为你被处分、被罚去分院的,谁还没有三俩好友呢。”
“嗯,我明白。福祸相依的道理我懂。那么护士长呢?你说吕姐会不会给我设绊子?”
“你被吓傻了?谁要给你设绊子会当面告诉你啊。但是吕姐和他们俩口子关系非常好,你心底要有个数。”
“嗯,我知道了。谢谢姜姐啊。哎,对啦,谁死了?”
“程主任。”
“他不是在心内科住院来的?不是冠心病都控制住了吗?”
“今天上午办了出院。傍晚的时候,大概六七点种,他家打电话要邻居帮忙急救,然后要救护车。不等到医院人就不行了。”
“这……” 李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程主任的家事她略有耳闻,她试探着问:“是回家生气了?”
“应该。据说是他家孩子间的吵架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那是不是要星期一出殡啊?咱们该怎么给份子钱?明天护士长会来收钱吗?”
“不知道。反正我们到时候随大流,听护士长的就可以了。”
*
离开护士办公室,李敏的心情很不舒服。手术带给她的兴奋已经退干净了。她恹恹地去跟石主任打了招呼,石主任只当她是上手术耗神过甚了,好安慰她呢。
“今晚你好好休息,梁主任说了今晚他会过来的。”
“好。那我就回去了。”
李敏走到门口又回头问:“石主任,你说我参加骨科这种跨科的手术好吗?”
“当然好了。你要不是基本操作过关,陈院长哪里会带你上开颅手术。你看看你那些同学,在普外拉钩的,在急诊、门诊轮转的,定专业还得等半年后的。凭什么你破格、考研啊。怎么,听到什么不痛快的风声了?”
“那个刘大夫,刘立伟,他今天中午想让我做术者。”李敏把事情说了,也把自己立即打电话的事儿说了。
“你不做术者是对的。这个患者一旦出了差池,他们作为助手不会替你承担责任的。你以后就再别想靠近手术台了。刘大夫啊,他大概是心急了,他应该是不想3月份去急诊科病房,想为自己找一个能去骨科的理由。
至于那俩住院总,你以后要防着他们点儿吧。尤其是骨科的那个。这事儿本就该他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通知陈院长和向主任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骨科王大夫……那个石主任,可是刘大夫在省院有很多同学的。他就是省城人,卫校医士班的,护士班的。连我们科的护士长吕青和他的关系都很好。”
“这事儿啊,你最近谨慎点儿。”石主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省院就不是其他医院大夫一言堂的地方。有上次杨大夫被坑的事儿,也难怪李敏担心了。
“等陈院长后天回来上班,我看和他说说了。”
估计陈院长也不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吧。李敏道谢以后,闷闷不乐地回去值班室。
*
这样的结果是李敏没想到的。穆杰见李敏不高兴地回来了,以为她是受死者影响,就问她:“是谁死了啊?”
“普外科原来的科主任。去年五一前去门诊了。”
“咱们要去祭拜吗?”
“不用。”李敏把工作笔记抽了出来,穆杰见状抱着《诊断学》教材坐床上看,李敏边翻笔记本边说:“我跟程主任没任何交情。要是护士长来找我收份子钱,我就交一份,不来也就算了。”
然后她闷头把今天的手术,她认为应该记下来的仔细记好。等她阖上笔记本了,穆杰就问:“你为什么事儿不开心?”
李敏却没有短时间再说一遍的兴致了,唠唠叨叨的,岂不是和祥林嫂一样了。但穆杰盯着她不放,她躲不过就说:“我明天早晨起床就告诉你。今天太累了,实在、实在是不想说话了。”
穆杰没法,只好任由她带着这种不高兴的情绪上床。但他在熄灯后,贴在李敏的耳边说:“敏敏,你专业上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但若是其他的事情,我或者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好。明早六点叫我、我告诉你。”
“明天是周日,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那就吃早饭的。睡了。”
“睡吧。”
李敏说睡觉却在暗夜里瞪大了眼睛。按着医疗程序,今天刘大夫就不应该离开急诊去手术室;骨科住院总更应该在自己到手术室前通知向主任、王主任;最差的做法,他是越过向主任通知陈院长,由陈院长决定找谁来做手术。
或许小姜说自己是对,自己就不该出头。可是不出头,任由患者躺在手术室的大厅那儿等着?他们仨连周主任都没通知,又是怎么想的呢?
要说那俩住院总心里没藏着同意刘大夫的提议、让自己做好这个手术、他们也能从中得到好处的想法——那绝对是瞪着眼睛说瞎话。
哄鬼呢!
推说陈大夫不清楚,李敏都不信,更别说王大夫前几天刚参加过断臂再植的那个手术,他不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伤情、一点儿也不知道对麻醉的要求、更不是不知道手术可能需要的大致时间。
他到底是为什么?
李敏想不明白中还夹杂着对骨科住院总的失望。枉自己还认真跟他说过练习针感的经验。什么狗屁师兄——
麻烦都是他惹出来的。
他要按着原则做事儿,哪有自己将要面对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