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杨玉清是高门士族的金枝玉叶,心怀江湖女子的直率豪迈,不怎么爱读经书,只喜欢行游山湖,生性嫉恶如仇。
许是因为这性子与宇文棠风放任不羁的性情颇有神似之处,宇文家的老太爷才看中了这个不像大家闺秀的名门千金,盼以这样的美人儿留住一心欲向往山林的宇文棠风。
宇文棠风才学渊博而心高气傲,杨府深知以杨玉清的学识才志配不起如此公子,婚事一经敲定后,便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杨玉清栽培成上得了台面的宇文夫人。
十年磨一剑自能成大器,临时抱佛脚只会乱作一团。
那一番昏天黑地的学教,直把杨玉清整得是叫苦迭迭。
于伯伯与杨奇士大人有同僚之谊,与父亲叶景闰又是深交挚友,素来赏识她这个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的小辈。
那回父亲带她进京访友,住在于伯伯家,大抵是于伯伯与杨老大人闲聊时道起家里来了个擅琴的小才女,雅致纤巧,无人能及,便惹来了杨老大人的侧目,有一日还特意到于府相会于她,见她小小年纪答对有据,满心喜欢。
这位老大人一心想自己的孙女学样像样,第二天就遣了十六岁的杨玉清前来拜会学琴,于是她便这样遇识了那样一个英姿飒飒的少女。
那年,她才八岁,一手琴曲已弹得叫人拍案叫绝,抚罢一曲足叫不擅音律的杨玉清目瞪口呆,绕着她直叫道:“呀呀呀,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我长这么大,也就听过某人弹过一曲叫我惊绝,只不过那人琴音满是忿忿之色,哪有叶家小妹弹得这么恬淡静心,好听,当真好听!”
她身边随侍的嬷嬷听了,忙应和下去道:“小姐若用心以学,自也能学得出彩!日后夫妻闺房内琴瑟合谐,自能效得于飞得恩爱!”
得了奉承,杨玉清反明目一横,叫道:“万般修为皆有天性,既非我所好,又如何能学的巧,不学!宇文家若不能喜我本性,自会另择了良门高户去配婚,我杨玉清无心为难自己,也绝不讨好那个冷面笑眼又淡心寡性的宇文棠风,他有能耐自能去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何以叫人牵着鼻子走。人家都说他神才伟器,我看着也就一个叫人把持不得自由的可怜虫!”
如此无遮无拦的评论世人眼里的绝代公子,古板的嬷嬷是吓的魂飞魄散。
小小的她也讶然于这位千金小姐的独特眼界,那种不拘一格的性格合深心意,便连连拍手称啧。
依灵还依稀记得那日她曾接答了一句,说:“好,姐姐性子刚直,不让须眉,女儿在世,也未见得事事应奉于男子。谁说女儿皆得柔弱,非要以菟丝自比,只能攀于巨石附蒲柳身。这固然能得容于世,为庸俗男子所欢喜;但若能做到自尊而自立,便是另一种称惊于世的风骨。姐姐怀此心志必是奇女子,那宇文公子若当真自认为奇男子,就该为娶了姐姐如此妙心女子而庆幸!”
她年纪虽小,加上父亲家教不按常理,以至于说出来的话往往异于世俗女娇娥,实实在在叫杨玉清惊讶,更叫那些行规蹈距的老嬷嬷目瞪口呆。
大概也因为自己说话太不合时宜,大有教坏于人的嫌疑,故杨玉清只跟她学了一天就没再出现。
事儿相隔了整整十年,她一直可惜当初玲珑侠气的女儿成了闺阁怨妇,实想不到她居然从不曾进了侯门,反是衬心如意的另嫁了意中良人。
依灵看了一眼杨玉清所嫁的男子,那人年纪与重仁相仿,气度不凡,浑身散着一股子为官者的威仪。
重仁提过当年严立拐带了杨玉清私奔后,改名换姓隐居于野。两年前,他回故地曾去拜见,由他引荐识得于谦大人,后得于谦大人举荐往新郡郡做了一小小知县,与重仁比邻而居,虽官小清苦,却与重仁合力将新郡郡治理的路不拾遗,得了青天之美名。
本来那些人皆是传闻中的人物,这时候,他们却全出现了她跟前,依灵微然一笑,是感慨万千,睇着杨玉清柔柔道:“杨姐姐,真是想不到于伯伯府上一别,居然还能有幸相见!”
那杨玉清也正在细细的端详于她,听得这话才笑出声,直道:“我也没想到,当年的纤纤小娇娥竟真的迷倒了京城里无人能动其心志的宇文公子,奇哉,真是奇哉!”
宇文棠刖则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笑涡深深,目光也深深,道:“一直好奇,是怎样的女子叫老大动了心思,原来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难怪他会生了凡人的贪恋之心!
方重仁在别人眼里似乎就是一个神乎其神的仙人!
可惜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想寻寻常常过日子的寻常男子罢了,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
他们不曾识了他的心,就懂不了他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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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宇文棠刖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绝不是要来游山玩水,严立与杨玉清联袂而来,自然也不是单纯来叙旧的。
引入厢房,阿影熟练的沏上一壶龙井茶,奉上了一碟新鲜的秋果。
初秋的柑橘还碧绿着果皮,有些酸涩,破了皮囊,便有一阵阵清新之气散入了空气里,咬一口明明酸的牙痛,依灵却有些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