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陆璃站在古朴的青石板路的一头,突然屏了一瞬的呼吸,像是有只手狠狠捏了一把她心脏后又放开,血液猛地在细弱的血管里冲撞,那滋味古怪而陌生,又痛又畅快,她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忍不住虚晃了一下,抬手遮挡着眼前的光,只觉似乎宋尧山站的地方才是所谓的人间的入口——亦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他们隔着一条不长不短的街道,一人立在一头,默然相对,不断有人骑着共享单车从他俩中间穿过。
“学姐吃早饭了吗?”宋尧山以出乎意料的方式打破了沉默,远远冲谷陆璃招了招手,在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中,嗓音沙哑地笑着扬声道,“吃不吃油条?”
谷陆离:“?!!”
谷陆璃所有的情绪在听清他说了什么后,戏剧般得顷刻间化为乌有,她居然还有点儿想扶额的冲动。
宋尧山远远地冲她呲牙一笑,跟个表情包似的,转头就弓着腰在炸油条的老奶奶耳旁点了餐,老奶奶笑着不住点头,遥遥望去,像个大孩子在跟长辈撒娇。
谷陆璃顺着墙根一路溜达过去,宋尧山将手上拎着的公文包随意往早餐摊位旁的小矮桌上一放,拢着长风衣的下摆窝在塑料小圆凳上,蜷缩着两条长腿跟只大虾似的喜感,仰头瞧着她,模样好看又温雅。
他脸上略有病容,眼下也有乌青,精神却很不错,头发也长了一些回来,颜值回升,倒真是一盘卖相能打八分的菜。
“我点了油条豆浆茶叶蛋,豆浆不加糖,学姐长得就像不爱吃甜的人,所以我没要糖。”宋尧山说话依旧风趣幽默,框镜后的一双眼微眯,笑得真诚又温和,跟那一个半月的糟糕时光不存在似的。
谷陆璃沉默坐下,接过他掰开的一双竹筷,怔忡地觑了他两眼,只觉时光似乎在缓慢倒流,一切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他好像处在一个很奇妙的位置,不管时光怎样流转,他始终都在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离她很近。
“你怎么来这么早?”谷陆璃一宿没睡,一开嗓,比宋尧山还能哑三分,她压着喉头刚清咳了一下,老奶奶就将两碗豆浆先上了,转头手脚利落地又端了个小筐装了两根油条并四个茶叶蛋。
俩人一前一后道了谢,老奶奶笑着摆了摆手又兀自去忙,谷陆璃凝着宋尧山,平静得有些许诡异,眼珠颜色瞧着也比往常深似的,她继续道:“还是,你知道我会来这么早?”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想学姐的人生信条里一定有‘速战速决’,讨厌做的事里也该有‘不爱排队’,对待领证的态度又必须是‘不能占用上课时间’,所以我就来碰碰运气,毕竟学姐出尔反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宋尧山卷了下外套袖子,面上神色倒是轻松坦然,压在袖口内侧上的手指却微微发着抖,他抬手取了个茶叶蛋转着在桌沿上磕了个360度。
“你又知道了?”谷陆璃闻言偏头看他,宋尧山利落地给一个鸡蛋剥完了壳,又将它放回到小筐里,他占着两手,头也没抬,只给她耸了耸肩。
谷陆璃嘴角一动,像是想笑却又没力气笑出声,表情古怪,低头拿筷子搅了搅豆浆,抿了一口,豆香味瞬间盈满鼻端。
她的确喜欢速战速决,的确不爱排队,的确不吃甜食。
“啪”一声,宋尧山又磕了一颗茶叶蛋。
谷陆璃两手端着碗,垂眸盯着微波荡漾的水面,轻轻摇散撒在水面上的一层微光。
她歪着头看他,眼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像是有些情绪压得久了,整个人都不知正常情绪是什么了,她嗓音微微沉又微微哑,眼睫一抬,又问他:“如果我不来,你又打算等多久?”
宋尧山手上一顿,换了个茶鸡蛋又继续磕,状似随意道:“等到九点半。因为学姐周一十点有课,这里离学姐校区坐车正好半个小时。等过了九点半,学姐若是不来便不会来了,我就只当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听见,自个儿一个人吃完油条后去上班。”
“我昨晚上没醉。”谷陆璃语气还是一般的沉,嗓音亦是一般的哑,但尾音却有些抖。
宋尧山敏锐察觉,闻言抬头定定看了她一眼,唇角动了一动,似有些挣扎,连语气也跟着不稳起来:“我可以当你醉了。”
谷陆璃明白他的意思,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对他清浅地笑了一下,心底最后的那一丝不安与抗拒,都在他这番体贴的退让中被安抚:“不用。”
她说:“我很清醒。”
那笑容与愉悦无关,只是感激,可感激里又隐了些无可奈何的苦,那份苦准确地落在了宋尧山的心尖尖上,涩得他眉峰一抽。
早餐摊上渐渐坐满了人,气氛热闹而嘈杂,他们旁边也挤了一对拼桌的小情侣,边等上餐
边玩笑打闹。
谷陆璃朝她身旁朝气蓬勃的小姑娘投去淡淡一瞥,低头拢紧外衣,似是想将她的那份沉郁收紧在怀中,切勿传染了别人。
民政局的卷帘门也已经拉了起来,“哗啦”一声巨响,就快要开始上班了。
“那,清醒的学姐,”宋尧山让她的动作刺激得心尖不住发颤,心疼她心疼得无以复加,故作轻松地迅速换了话题,掩了情绪指着小筐故意想逗她笑,“昨天微博上又有弯弯子民说咱们吃不起茶叶蛋,所以我刚一冲动要了四个,学姐你帮我吃两个啊?早上吃两个鸡蛋对大脑好。”
谷陆璃闻声适才抬头,她身边那小姑娘却“噗嗤”笑了一声,跟对面的男朋友撒娇道:“我也要吃两个茶叶蛋,我也要当一天的土豪。”
她男朋友一口应了,又起身去要了茶叶蛋,挨个磕了剥给女朋友。
小姑娘接过第一个蛋,只囫囵瞧了一眼,就顿时嫌弃地脱了长音“咦”了一声,举高那坑坑洼洼的一颗蛋示意她男朋友,视线还往宋尧山手上故意绕了一绕。
宋尧山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游刃有余地给四个茶叶蛋都剥了壳,将它们全靠着篮框竖着,拿圆圆滚滚的那头正对着谷陆璃,莫名像穿着白色羽绒服的一窝q版宋尧山手办在朝她恶意卖萌似的。
谷陆璃嘴角轻挑了一下,宋尧山不动声色地觑着她。
“个人手艺有不同,”那女孩儿的男友也是个有趣的人,大方自在得就自我调侃了一番,手上不停,继续把第二颗蛋也艰难地剥完了,“他剥的是地球,我剥的是月球。”
女孩儿“噗”一声又开始乐,谷陆璃也跟着真情实意地笑了。
“我对蛋黄轻微过敏,”谷陆璃抬眸,宋尧山意外地眉梢一动,拒绝的话到嘴边又被她下意识抿了回去,“只能吃一个。”
“......学学学姐你过敏就不要吃鸡蛋了,吃吃油条啊,”宋·要一个人吃完四个鸡蛋·尧山闻言简直受宠若惊,眼神倏然就亮了,他伸手将筐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激动地居然都结巴了,“学学姐吃油条,茶叶蛋我吃。”
谷陆璃应了一声,筷子伸进筐里果然嫌弃地避开了茶叶蛋,夹了根油条送到唇边咬了一口,“咔嚓”一声,响声清脆。
宋尧山第一个鸡蛋刚塞进嘴里,就听谷陆璃突然说:“其实,我脾气不好。”
这话来得莫名,宋尧山诧异地抬眸一挑眉,下意识就“嗯?”了一声,他舌位一动,大半个鸡蛋顺势往下一滑,堵住了他嗓子眼儿。
他成功得被噎住了。
宋尧山堪堪忍住了想翻白眼的生理本能,竭力保持着风度,不紧不慢地端起豆浆猛灌一口大的,将半个鸡蛋借水压给直接咽了下去,食道都给噎疼了,眼角掬了一窝泪。
他闷咳了两下,竭力平稳气息道:“我觉得还好啊。”
谷陆璃又轻笑一声,偏着头定定看着他略微狼狈的模样,心里的阴霾“哗啦”一下瞬间就散了不少。
宋尧山是个好人,她想,她应该可以跟他相处得很好,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她语速因和缓而显得认真,一字一顿道:“以后,还请多指教。”
宋尧山:“?!!”
他只觉自个儿恍然间如堕梦中,冷静自持聪敏机灵都“哗啦”一下离他而去,只留了他原先那个又呆又钝的本体还端坐在这副皮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