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夜半,他诺几乎是卸下小竹篓就睡着了。他睡得那样深沉,梦里既没有乘风飞翔的冒险也没有毛绒绒的柯基,只剩一片温柔的璀璨星光。
在他之上,罗飨枕着屋檐仰卧了一夜。夜空从未像此刻这般宁静,也从未像此刻这般热闹。挂在房梁下的灯亮了一夜,从此之后,这万家灯火终于有了一盏只属于他。
第二天他诺揉着眼睛醒了过来,自觉比昨天要好受很多。失明带来的苦恼渐渐缓和,他诺打算将这段难得的经历当做是生命中珍贵的冒险,沉浸其中,好好体验。
家里没有小老板的气息,他大概是又出门了。他诺叹息一声,心道果然是能者多劳,像小老板这样厉害的大人物大概只能接受常年无休的工作强度吧。他感叹完,立刻摸进厨房自给自足。大概是因为心情不错,他觉得今早的鱼糊糊比往日要来得香甜。
又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了几日。小海獭闲得每天都搓十几遍澡,海盐迅速消失,连一贯自娱自乐的罗胖胖都无聊起来,开始以戳海獭屁股为乐。他诺每晚入睡前都会发愁地揉揉尾巴,生怕哪天屁股就被戳秃了。
这期间,他诺并未见到罗飨,罗阿强也只出现过一次,还是在半夜里,他诺犹自好梦时,第二天早上留下一床掉落的毛毛。那天早晨醒来,小海獭不住地打喷嚏,吃午饭的时候还从茶杯里吃出一嘴的小毛毛。他忽然意识到,夏天真的到了。
也许是阿强变秃了才不好意思现身吧,他诺自我安慰道。
吃进嘴里的毛毛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他诺仍旧每天晚上都给阿强留好小鱼干夜宵。这些小鱼干有时候会在次日消失,有时候原封不动留在原地。
终于到了周末,天还没有黑,小海獭便闻见罗飨的味道,散发着好闻的阳光味道。小老板今天一定是晒了一整天的太阳!他诺激动地想着,趴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候着。待罗飨的脚步声出现在附近,小海獭着急忙慌地扑过去,用脸颊狂蹭着罗飨,蹦蹦跳跳地和他打招呼。
你好呀——
罗飨停下脚步,任由小海獭扒拉他的裤腿,等着他自己平静下来。
他诺终于停下动作,抖抖鼻翼,嗅出陌生精怪的味道,奇道:“咦,今天有客人吗?”
“你好,他诺。”客人友好地和小海獭打招呼。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他诺认真回忆着,忽然惊讶起来。“你好呀,锅盔!”他有些惊喜。
锅盔先生是他诺认识的第一位流浪猫朋友,他们已经很久未见了。
“欢迎你来我家里做客。”小海獭开心地说道。
罗飨提醒道:“这是我家,你只是暂住的。”
小海獭立即改口道:“欢迎你来我暂时的家里做客。”
锅盔先生连连应答。等罗飨离开去房里换衣服时,锅盔先生才完全放开,不再战战兢兢,亲切地和他诺叙话。
他诺为客人捧上一杯飘满了细毛毛的茶水。锅盔先生一边吹拂一边叹息道,今年的气温升得比以往还早些呢,这毛得掉到什么时候呀。
不过想想,若是连“那位大人”都难逃掉毛的噩梦,自己天天舔毛吐毛球的烦心事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了。思及此,锅盔先生欣然饮下一口毛毛茶。
小海獭没有跟着附和叹息,只是不动声色地吐出嘴里的毛毛。他倒是很想和老朋友分享自己结交的新朋友柯基,但又担心小老板因此不开心,于是只好选择沉默不言。
锅盔先生又关怀了一番小海獭的眼睛问题,得知不日就会恢复,并无大碍,便也放下心来。两人一问一答地说起锅盔先生从猫咪事务所离开后的所见所闻。
好奇的小海獭有无数个问题,连连发问。“所以你找到工作了吗?”
“是的。”锅盔先生的语气里不无骄傲,“上次对战小嘴乌鸦,还来不及和你细说。我现在已经是毛春城建国后成精协会城市猫部旗下的流浪动物巡逻队的小队长了。”
咦咦咦,那是什么?
毛春城建国后成精协会虽然理论上管理着所有成精的精怪,不论物种,但鉴于猫狗在人类世界的势力范围最大,因此协会特设猫部和犬部,以统管数量庞大的两族。两族又在宠物猫狗基础上各自吸收了泛义的猫狗族群,如大猫科的狮虎和亚犬科的豺狼等。猫狗自古以来便互不对付,猫犬两部也总是针锋相对,而成精协会大权总是在两派间轮换。
从总体数量而言,宠物狗要多于猫,但从受人类欢迎程度来看,猫咪们在近几年都要压狗一筹。受人类欢迎意味着有更多的猫咪能够享受优渥的生活环境,获得更大的成精机会,从而进一步扩大本族的成精势力,夺取成精协会话语权。
然而,两派相争的制衡局面在新选举后慢慢被打破。成精协会的新任会长是一条狗,且是一条激进犬派。自新会长就职后,反猫复狗趋势愈演愈烈。在野猫部的众精们危机感骤起,开始纷纷谋求发展契机。流浪动物巡逻队应运而生,名义上巡逻队是为管理和协助流浪成精者,应对城市内暴力突发事件,为基层群众服务。但实际上,城市内的流浪狗因社会危害性大等原因处于日常驱逐状态,从数量上而言远远不如流浪猫们。成立流浪动物巡逻队便是一个绝佳的拓展猫部城市势力范围的机会。
两派纷争由来已久,内情复杂,他诺并不能充分理解其中种种,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的朋友锅盔感到高兴。他仍然记得初见锅盔先生时,他被猫咪事务所拒之门外,仅仅因为他是“冬之子”。
说起来,冬之子又是什么呢?
他诺很是好奇,但又不好意思追问。要知道当时小老板也是三缄其口,不肯向他透露半分机密的,想来这是一个关乎猫咪种族存亡大事的秘密吧。
就在他诺想把话题转到更为轻松的方向时,没想到锅盔先生自己提起“冬之子”来。
他解释道:“其实冬之子并不神秘,这只是在我猫族中口口相传的一段流言,倒是没什么不可外传的信密,说予你听也没什么。”
所谓冬之子,即是一年中至寒之时出生的猫崽子。三九隆冬时节,尤其是小寒之后,按照原有的自然法则,母猫们是不会在此时节产仔的。道理很简单,天寒地冻,缺暖少食,很难养活幼崽,母猫们产后恢复的难度也增加。为了养活幼崽和自己,母猫们需要在更为艰难的环境下狩猎,死亡率大涨。勉强成活的冬之子因先天不足身体孱弱,哪怕活到成年,也难以继承繁衍大任。渐渐的,猫咪们也就放弃在冬日繁衍。由此传出冬之子不祥,祸及本族的说法也不足为奇。
当然,自从猫族收管人类,以同居者的身份加入人类家庭后,生存条件得到极大改善。即便是那些仍旧生活在野外的流浪猫们,在严酷的冬日也更容易得到食物和庇护。因资源匮乏而放弃冬日产仔的法则慢慢不再适用。近几年也确实有越来越多的冬之子诞生。
然而,在猫族之中,关于冬之子不祥的传言仍旧存在且难以撼动。因为不管猫咪们在冬日的生存环境如何改善,冬之子中鲜有能成精者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出现那么三两个,也很难活到成年之时,更别提修成人形。由此,那些在重重不可能中顺利成年成精的冬之子为何成功就成为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焉知他们不是借助了某些神秘的邪恶力量?邪灵成精,对于任何种族而言都是大灾。成精的猫族们由此对冬之子避而远之。
“可是,这样无缘无故就受到排挤和偏见,冬之子岂不是会难过?”他诺拧着眉头,难过道。
红久河流域只有他这一只海獭。水獭妈妈从小就告诉他,物以稀为贵,大家都没见过的精怪都是珍宝,物种之间应当和平共处,可以有友好的好奇,但是不能行歧视之事。小海獭在水獭一家的呵护下,尽可能自信自在地长大。他对于锅盔先生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为浪猫一员,受尽歧视不得工作的境遇而感到难过。
早已豁达的锅盔先生反而安慰起小海獭来。“都过去了,”他笑着说道,“现在的毛春城对于冬之子是真正地开始友好起来,对亏了那位猫大人。”
猫大人亲谕,冬之子乃天命之子,天降大任于斯,猫族乃至天地所有灵族,理应摒弃异念,顺应大道号召,齐心协力,共谋未来。
此谕一出,万族莫不俯首称诺。由此,毛春城第一例由冬之子担任的官职便诞生了。据锅盔先生所知,有愈来愈多的冬之子正从四海八方赶往毛春城,助力那位猫大人。
提起“那位猫大人”时,锅盔先生不由自主地两爪朝天作揖,一脸虔诚的模样。他诺好奇极了,他在毛春生活了十多年,还从未听说猫族出过这样一位了不得的猫大人呢。他正想问个详细,他们的谈话被罗飨的到来打断了。
罗飨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家常便服,反而显得更加俊秀出尘。他诺听见他进门的动静,立刻抛开八卦之心,一路小跑着扑向罗飨。他的耳力变得极佳,哪怕是数米之外,也能精准地瞄上罗飨的位置。
“今天不出门了吗?”他诺一伸爪,便知晓罗飨已经换上家居服,立刻开心起来。
猫大人再神奇,还是眼前的小老板和脑中的柯基阿强更吸引小海獭。
“嗯。”罗飨应了一声,轻轻将小海獭从腿边推开,淡定地扫开裤腿上沾染上的一片盐粒。他诺这个家伙最近海盐澡泡多了,身上的毛毛干了之后能抖落出一堆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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