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了定神问:“若高七郎无事……该怎么办?”
“那样我会把你送到他们所居之处。”聂元生沉吟道,“就说阿善忽然中毒发作昏倒在地,你慌张之下想回行宫寻人去救,不想仓促之间竟跑错了方向,迷路时遇见了高七郎……嗯,这样等于是把他拖下了水,往后他行事多有不便了,可也没办法,好在若无实际证据,他虽然受嫡母忌惮,但他的祖父对他还算疼爱,毕竟他的嫡弟如今不成事,纵然其嫡母还能指望嫡孙,但他祖父到底比较重视他的,如此虽然对他有危险,却不至于身败名裂。”
牧碧微道:“有高家的人佐证,接下来的话倒也好说许多……只是,高七郎肯么?”
只看高七郎与欧阳十九那日的言谈举止就知此人心机深沉,这样的人,即使口口声声叫着聂元生为二哥,可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打动的,若是没有实在的理由或好处,指望他豁出如今的人脉景遇出头替人扛下为难之事,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昨日聂元生与高七郎提到安平王——这高七郎如今可是在安平王手下做事!
就算高七郎不看好安平王,但如今安平王即使暗中有所动作,却也未敢明着如何,安平王在朝中没有实职,可高七不过是邺城军中一个小小的军官,还要受到嫡母的猜忌,安平王收拾聂元生也许困难,要对付高七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再说高七分明与聂元生往来亲热,却还要投到安平王门下,说他没有目的,怎么可能?再深一点想,他乃太后娘家侄孙,虽然高太后的娘家后辈很多,可高七姓着一个高,常人总是让着几分的,而聂元生又是姬深宠信之人,要绕过他的嫡母替他谋个好前程未必很难,高七投入安平王门下恐怕还有聂元生什么长远的计划在里头……
聂元生叹道:“他会肯的,只是,却要委屈他了。”
牧碧微沉默了一下,聂元生语气里虽然充满了不甘,却透露出对高七的绝对信任,她道:“我如今内外衣裙全湿,怕是不易干,再说高七既然遇见了我,为何不送我回去?如今距离和阿善分开有多久了?”
“大概三个时辰不到。”聂元生道,“这也不是没法交代,阿善中了毒,你也不好过,于是你走出一段路遇见了高七——你的毒是在行宫里中的,心下忐忑,嗯,何氏一心一意的污蔑咱们,总不能叫她站在岸上看笑话,离恨香的事情你就直说,就说高七看出来的,至于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你不必担心,那小子这点事若还做不好,我也不放心拖他下水……你心里忐忑自然不敢往行宫去求救,因为担心旁人害你,所以遇见高七,唔,就说高七当时还和闵二、闵四在一起,你是闵家兄弟的表妹,他们当然不能坐视,这便救了你。”
牧碧微道:“如此倒可以说是担心何氏赶尽杀绝,所以即使知道飞鹤卫在寻我也不敢露面?”
“不仅如此,虽然这回定然要拖高七下水才能过关,可也不要拖他太深,按理来说高七并不认识你,好在你毒性发作是在行宫之外,因此你遇见闵二、闵四也不在行宫里,你也没穿青衣的衣裙,谁又一定能够知道你是陛下跟前的牧青衣?如此可以说,阿善发作后,你本要逃到你父兄那里去,但牧尹他们住的地方你却不知,所以就索性向猎场外逃,打算设法寻人打听,不想就撞见了两位表兄并高七,而你两个表兄,也没告诉高七你的身份,只说你是他们的堂妹,因邺都闵家出了事所以寻过来,如此高七在陛下跟前也可以说飞鹤卫寻人时,他是不知道人就在闵家兄弟处的,因为闵家兄弟告诉他你是闵家女郎。”聂元生思索片刻,慢慢道,“这样你还可以多藏一会,今晚或明日,让闵二或闵四寻了牧尹求见陛下,由你父亲来说这番话。”
牧碧微想了一想道:“这番话若是说与陛下听,倒有几分把握,但高七见未见过我,安平王与欧阳氏怕是晓得的,纵然他们不敢在陛下跟前说出来,但太后那边……”
“无妨,太后虽然对你入宫不太高兴,但对何氏的出身更不喜欢。”聂元生冷笑了一声,道,“何况何氏这回毒害你在先,高七完全可以推说察觉到你身上的离恨香气,又看你从黄栌林跑出来的,所以担心有人谋害陛下,不敢断了线索,这才帮着闵家兄弟先藏了你起来!他是太后的侄孙,太后虽然不曾见过他,但对自己家人总要维护几分……这一回何氏无论成功与否,单是她手里的离恨香,就算辩驳说她不知道此香与黄栌林相冲也休想在太后面前洗清自己了!”
“那么你呢?”牧碧微沉吟道,“何氏既然有了准备,此事安平王与欧阳氏又也插手,我纵然能够寻了闵家两位表兄并高七替我佐证下落,但你与我一起失踪,且獒犬……”
聂元生冷笑道:“只要牧尹出头替你禀了下落,何氏想咬我哪有那么容易?我随便说个理由去处便是,何氏若要问我做什么会与你一起不见了人影,我倒要问她一问这随驾百官、飞鹤、邺城两军男子上万,她怎非要盯着我?”
说到这里,他淡淡道,“要说獒犬嘛……还是要闵二闵四出面,就说遇见你时察觉到獒犬靠近,担心被来人遇见谋害了去,所以就拿了你身上的东西将獒犬引开……好在你有两个表兄,都不是喜欢到处乱转的人,高七又看他们看的紧,想来不至于恰好没空替你佐证。”
“那你的东西呢?”牧碧微沉吟道。
“我这回春狩进山次数极多,偶然掉了东西也不奇怪,至于为什么獒犬嗅了你我之物一路寻找……他们寻到了什么?”聂元生哼了一声,随即却一叹,“这回实在亏的厉害。”
牧碧微不知道他觉得最亏的便是自己怀里那瓶药,冷笑道:“欧阳氏与何氏好不恶毒!”她忽然想起了一事,提醒道,“那块墨和砚台……”
“我省的,当初问你要了过来也是为了此事……嘿嘿,獒犬,一群畜生,能为他们所用,莫非我便用不成么?”聂元生沉声应道,“这么一回,你等于和何氏彻底撕破了脸,如此倒也是件好事,往后她再玩什么花样,陛下也是知道她与你不和了的。”
牧碧微咬牙道:“若非没有位份行事说话不便,过了这一次,我必叫她往后不得安宁!”
“位份你放心,再过几个月,你定然能成的。”聂元生冷笑了一声,却又想到了什么,提醒道,“等陛下信了你的话后,你只管说何氏要害你,莫要轻易关联到何三娘子身上去!至于何三娘子与你大兄的婚事也莫提!”
牧碧微不甘心道:“这样好的机会……”她随即明白了过来,“免得陛下或太后以为我是不满这门婚事,故意诬陷何氏?”
“太后还在邺都且不去说,陛下未必会立刻想到这些,但何氏却会这样去辩驳。”聂元生冷哼了一声,“我观牧兄虽然为人方正,却并非懦弱无担当、能为妇人所辖制之人,何三娘子究竟是女郎,等她过了门落在你大兄手里,未必会继续向着娘家……何氏那个娘家嫡庶不分在邺都是出了名的,后院乱得紧,何三娘子若是个聪明人,到了你们牧家就该帮着你大兄好生保住了他元配长子的地位,而不是想着替她二兄报仇,若她不聪明……你那继母,想来也不是善与之辈,且沈太君为人再宽厚,那也是正经世家出来的,嫡亲长孙,沈太君岂能不多看顾?”
牧碧微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是要我不但不提何三娘子与大兄的婚事,若何氏提出来,我还要继续同意此事?唉……”
“你不反对牧兄与何三娘子的婚事,那便没有诬陷何氏的理由。”聂元生道,“当然何氏既然害得你我这样狼狈,未必没有做好事败的准备,咱们反击仓促,不见得能够借了此事叫她失宠,但总要在陛下那里多留些疑心,这样你也安全些。”
牧碧微叹道:“何三娘子纵然先头有好生与大兄过日子的心思,听了我与她阿姐这样一番争斗,恐怕也要生出隔阂来了!”
“牧兄不也一样?”聂元生冷笑,“如此也好叫牧兄减轻对何家的歉疚之情,何家究竟不及牧家,牧兄没了对何家的亏欠之情,沈太君不会亏待何三娘子,府上徐夫人,似乎很不好对付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狐
高七郎听聂元生大致说完经过,神色平静的派人召来闵二郎、闵四郎,不顾他们的惊讶,命他们带牧碧微前往牧齐与牧碧川暂住的别业。
牧碧微遇见他前已经得聂元生襄助,以内力将衣裙烤干了许多,此刻形容倒不算很狼狈,闻言忙问道:“路上的邺城军与飞鹤卫……”
“青衣放心,牧尹就住在附近。”高七郎瞥了眼聂元生,道,“只几步路而已。”
闵二郎也道:“微娘放心,姑丈那里前两日我们才去过一回,沿途树木遮蔽,因此处就是我们邺城军居处,中间并无岗哨。”
等闵家兄弟带着牧碧微离开,高七皱眉让聂元生坐下,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阴了一把。”聂元生的脸色也迅速沉了下来,“这一次是我疏忽了!”
高七听他大致说了经过,皱眉道:“不是我说二兄,但二兄既然已有计划,却为什么还要与那何氏往来?此女入宫不过一年略余,就将唐隆徽打压得几近失宠,虽然这里头有太后授意、左昭仪一派的支持,以及你的推波助澜,然而本身手段也不可小觑!以她的出身,又非孙贵嫔一派嫡系,能够这么快混到容华,二兄实在低估了她的决断!”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聂元生叹了口气,苦笑道,“奈何我之计划你也知道,所需钱财非同小可,陛下虽然每有赏赐,然而一则御赐之物不能出手,二来直接赐的钱帛究竟不多……我家里你也清楚,爵位是叔父承袭,这是祖父当年所言,叔父膝下三子二女,除了祖父所遗并爵位禄米,再无所进,先祖母的娘家,念着祖父祖母的份上也不能不补贴些,叔父抚我成人,待我犹如亲生,我亦不能再拖累他,何氏富贵,若不为了钱财,我又岂是当断不断之人?”
高七沉思片刻,道:“早知道这何氏为了那何海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当初很该拘了他在邺都狠狠勒索一把!”
“若是那样,以何氏的狠辣,索性把事情闹到太后跟前,你还好,毕竟是太后同族,我么,太后想把我赶开陛下身边已经许久了!”聂元生微微一哂,“这次要拖你下水了!”
“二兄都快要没命了,我岂能不下水?”高七哼了一声,“不过二兄,你使了我去给牧青衣佐证,你自己怎么办?”
聂元生淡淡道:“何氏虽然狠辣,却是个聪明人,当初她以钱帛收买我助她对付唐隆徽,中间我也没少留她的把柄,这一回若能咬死了我与微娘有染,那么她自然可以说那些都是我故意诬陷……若那样陛下也没心思去追究她的责任了,但如今微娘没死,她也有了人证,我在什么地方……什么理由不能用?”
“如此虽然不能定二兄之过,但总是难免叫陛下留下疑心。”高七听着,却是狡黠一笑,“天助二兄,我这里却有个好法子!”
聂元生知他为人,既然这么说了,定然另有妙法,便奇道:“是什么?”
“二兄还记得春狩开始不久,宣宁驸马并其长子为了猎一只金狐,连陛下独自搏虎受伤都到迟了,幸亏宣宁长公主求情,陛下独自猎杀山虎后心情愉悦,这才没有计较?”高七悠然笑道,“那金狐却是一公一母!”
聂元生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上次宣宁驸马并其长子所得是一只母狐,这么说来剩下的那只公狐……”
高七二话不说,举步进了里间,聂元生立刻跟上,却见里间的门湖,一只铁笼内,一头成年公狐正倒在笼子一角,皮毛华贵丰美,色泽金黄如镀黄金,望之贵气逼人——高七微笑道:“许是因为伤心其偶,它竟一路摸到了行宫附近,不想掉进我打算随便套点山兔野鸡的陷阱里,我见到之后觉得大有用处,所以严令身边人闭嘴,将它药倒在这里,本还想寻个机会去问过二兄如何处置,现在看来倒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