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昭仪见状,便告辞道:“事情既已查清楚,那我就先回去了。”她走的干脆利落,也不居功也不自夸,姬深正觉得被右娥英吓唬了一番有些面上无光,也不去留她,倒是回头看见小龚氏乖巧的站在旁边,便柔声道:“初一越发的细心了。”
小龚氏眉眼平淡的道:“奴婢只是尽己之责,当不得陛下称赞。”
姬深近日难得这样留意她,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疏远冷淡来,却是不怒反笑:“怎么初一如今还要怨怼着朕吗?”
“初一哪里敢?”小龚氏听了这话,眼眶就红了,也不再自称奴婢,几乎就要泫然而泣——姬深含笑携住了她的手道:“朕知道你心里委屈,嗯,这些日子因着荣衣也委屈你了,只不过她如今也很不好,你比她先进宫,该让着她些才是……”
小龚氏安安静静的听着,慢慢擦着泪,听完了,露出一个卑微而纤细的笑:“只要陛下不再赶初一走,就什么都听陛下的!”
“真乖……”姬深抚了抚她的鬓发,雷墨等人都识趣的退下。
第十八章 寄叶
虽然因为小龚氏和左昭仪的进言与辩白,隆徽步氏没有被移出宫去,各宫也免了才回来就赶上痨病的惶恐,但因着妃嫔们的归来,姬深对善岚殿到底不及痨病之前上心——既然没有痨病这回事,皇次子又送回了太后身边,右娥英没了步氏这个主要的争宠对手,当真是如鱼得水,一时间,连能歌的林音灼和擅舞的金泠,也鲜少能够得到侍寝的机会。
旁的人里,也就投靠了右娥英的雪隐最得意,如何氏、颜氏这般人,却是明显被冷落起来。
只不过冷落最明显的到底还是善岚殿。
夜晚,雍纯宫方向的丝竹声犹自未歇,善岚殿中侍者均已沉沉入睡,只留了一个小宫女伺候着“小产”后脾气越发乖张的步氏,小宫女点了一炉子香放到外间,等了片刻,进到内室,却见步氏正百无聊赖的拿着一卷书看着,她不禁皱眉道:“陛下已经连着半个月没过来安置了,就是看,也才过来了两次,你倒还有心情看书?”
“你也不想想我如今还在坐着月子,怎么侍寝?”步氏随手把书抛开,懒洋洋的道,“陛下那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侍不成寝,他的兴趣就去了大半,半个月能够过来两回,说明他至少没全忘记我,算很不错了的。”
“莫要忘记你如今能够在这里做着这个隆徽,无非是因为帝宠!”小宫女皱眉,“别摆出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来!你若当真什么都不在乎,当初还进什么宫?”
步氏一下子沉了脸:“少说这种教训我的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家主子跟前的一条狗,善岚殿上一个小宫奴,也配对我说三道四?”
“哟,你还真当自己是主子娘娘了呢?”小宫女哼了一声,“我可告诉你,主子对你这一回很不满意,巴巴的被右娥英一句痨病污蔑得差点翻不了身,甚至还要自请移宫,你可是后悔了?”
步氏冷冷的道:“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再说你家主子不是到底还把我保了下来?”
“可我家主子也是冒了险的。”小宫女怒道,“如今太后那边怕是已经开始怀疑你和我家主子的关系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非你家主子还以为可以瞒上一辈子不成?!”步氏轻蔑一笑,挑衅的道,“再说她说的这个痨病,你又怎么知道没有好处?”
小宫女一呆:“你做了什么?”
步氏也不理她,冷哼着道:“叫你家主子好生看着去吧,耐心好一点,别一出点事就忙不迭的叫人来教训我!我虽然就剩那么一个弟弟了,可也不耐烦一个劲的给人做奴才!当真逼急了我,大不了一家子到地下去团聚!”
“你!”小宫女气急,却也不敢过多的逼迫她,恨恨半晌,道,“我会一字不差的禀了主子!”
“那还不快去?”步氏讥诮道,“免得她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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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练殿。
牧碧微扶窗而立,廊上刻意熄了灯,使她可以抬头就看见满天璀璨星子,夜色凉如水,一件披风轻轻的落在她肩头,她也不回头,就那么往后一靠——聂元生俯首在她腮上一吻,低笑道:“怎的知道我来了?”
“我叮嘱过不许人进来。”牧碧微靠在他胸前得意的笑了笑,“我猜你这两夜总是要过来的。”
“闻说你受了委屈。”聂元生环抱着她,轻叹道,“还难受么?”
他不提还好,一提,牧碧微眼神就又冷了冷,片刻才轻笑着道:“如今也只能忍耐他了,你别记在心上……人生在世哪里有处处随心如意的时候?”说着就向旁边看去,柔声道,“如今有了恊郎,难受了看一看他就好了。”
聂元生吐了口气,道:“总是我无能……”这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牧碧微捂住嘴,轻嗔道:“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
聂元生就势在她掌心吻了吻,待她移开了手,含笑道:“好罢,不提……嗯,宫里莫名其妙的传一回痨病,仿佛太医也到你这里来了?”
“右娥英同左昭仪斗法呢。”牧碧微冷笑着道,“先前右娥英学陛下星夜驰骋归来,见了太后之后就到善岚殿里探望步氏——其实就是冲着陛下去了,当时步氏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故意吐了一口血,想来还指望陛下上前怜惜,不想右娥英先声夺人,嚷着是痨病,拉着陛下几乎是逃出了善岚殿不说,甚至当场就劝说了陛下封了永淳宫,又不避不让的抱了皇次子过去抚养,趁机传出自己才是真正贤德、左昭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话来……哪知道左昭仪直接叫太医到陛下跟前与陛下说了痨病之症,又取了医书叫陛下自己对照……”
说到这里,她一点聂元生胸前,道,“总之,如今两个人暂时还看不出来谁会占上风,不过皇次子倒是又回了太后那里,左昭仪这一回的打算可落了空……只不过,陛下至今还没提宫权的事情,更没要就步氏小产之事罚左昭仪,我倒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和我倒有些关系。”聂元生笑着道,“左昭仪虽然有所盘算,但还不至于到了公然克扣宫妃的地步,苏氏太过跋扈,何况她还是太后嫡亲甥女,一旦得势,将来恐怕对你我不利,所以陛下回来之前,我就叫雷墨几次三番提醒陛下,左昭仪与孙氏从前向来都是不好的,孙氏专门挑着陛下离宫期间下手,又是利用了新泰公主,正是防不胜防,也是有害了左昭仪、使长康公主没有母妃照料的打算……陛下当时正恨着孙氏,自然不肯叫她的盘算得逞。”
他道,“而且又劝说陛下,右娥英年轻,先前在行宫里管着事情,就叫妃嫔们叫苦连天,若是在宫里也来这么一回,不但陛下不得安宁,要不断被妃嫔进言,于右娥英名声也无益,陛下一向不大在乎这个,就没提这事。”
牧碧微道:“原来如此,我就奇怪,陛下这回连我都迁怒了,竟没迁怒到左昭仪,她果然是命好。”
“大家嫡女,进了宫便守起了活寡,有什么好?”聂元生笑着道,“何况陛下不夺她宫权,无非是因为向来就拿她当个管家看罢了。”
“这管家来头可也太大了些。”牧碧微靠住了他身上,嫣然笑道,“咦,你今儿又是借了什么理由出来的?”
聂元生不在意的道:“陛下不在宣室殿,我随意走走……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除了威烈伯上过几本弹劾的奏章。”
“我倒有些奇怪。”牧碧微依偎着他问,“威烈伯做什么不喜欢武英郡公?莫非两个人有仇?总不可能是为了女儿在后宫而争吧?”
聂元生笑着道:“你不知道?嗯,看来牧令没告诉你,威烈伯之父威烈侯,在高祖的时候尝因南下之事大骂苏群,哦,就是如今的武英郡公之父,结果当时苏群新降,营州军闹起了请命,高祖只得将威烈侯捆到阵前痛打三十军棍平息事件——你知道曲家的门第,一向自诩风流出众,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回去之后,虽然高祖私下里有所安抚,到底连气带恨,没多久就死了!”
“这个仇倒是不浅啊!”牧碧微道,“真难得当初武英郡夫人见到左昭仪还能那么亲热。”
“武英郡夫人同左昭仪亲热倒不奇怪,毕竟左昭仪之母欧阳夫人也是武英郡夫人的表姐。”聂元生哂道,“邺都这些世家之间姻亲重叠,多半都有关系,何况武英郡夫人没出阁之前在邺都极出风头,就是高太后当年也是远远不及的,当年邺都的贵女,甚至是高祖膝下年少的公主郡主们,都以与武英郡夫人来往为荣耀……说起来这也是本朝高家在和曲家比时最值得骄傲的两件事情了,一件是他们出了一位皇后兼太后,曲家却只有一位不得宠的左昭仪,另一件就是武英郡夫人当时的风头把曲家女郎都压了下去!”
牧碧微扑哧一笑:“当真是乱七八糟的,这又是亲戚又是仇人……”
聂元生含笑道:“不说这些琐碎事了。”便渐渐抱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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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泰公主独自在祈年殿里靠寄叶伺候和送些饭食已经有二十余天,却连高太后也仿佛忘记了这么个孙女,并不见安排下来。
时候一长,寄叶也急了,只是孙氏生前最交好的唐氏是早就去了的,她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个何氏能求上一求了,这一日安置了新泰公主,自己却悄悄溜出安福宫,一路避着巡逻的侍卫到了景福宫的角门,扣响了门。
门后小内侍喝问了一声,寄叶听出是熟悉的,心头一喜,有些紧张的答了,那小内侍咿了一声,却没开门,只道:“你等着,我去问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