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好像也是被他的父亲福临托付给顾命大臣的,后来康熙还宰了其中的一个。贼人眼里全天下都是贼,福临托孤的时候说不定床后密布甲士,若是索尼、鳌拜他们一个神色不对,就会冲出来把这些个奴才剁成肉酱。像康熙这么自恋的人,怎么能容忍刘备、诸葛亮君臣相得的程度超过他爸和鳌拜呢……
邓名还在浮想联翩的时候,向导打断了他的思绪:“邓先生,看,那就是夔门。”
从白帝城东面的嘹望台上,可以将夔门一览无遗。高耸的山峦好像被利斧劈开一条缝,背后浅灰色的山峰在云雾中影影绰绰,在两边宏伟的巨山映衬下,流入夔门的长江就好似一条白色的小溪,水面的船只更小的如同蚁虫一般。目光从夔门那里沿着长江移动到脚下,没错,身边翻腾咆哮的宽阔江水,和远处像是一条纤细银蛇的水流确实是同一条河。
邓名走上来的时候,岗哨上的明军士兵纷纷向他行礼——现在奉节一带的守军都知道他力克谭弘、谭诣的两次胜仗。行礼完毕,这些士兵马上就又转过身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夔门的方向,监视着长江上的动静。
“只要有船从夔门驶出,从这里就可以一眼看到。”向导给邓名介绍着地理,顺便带上历史故事:“当年昭烈天子在夷陵被东吴打败,退回白帝城,赵子龙将军就赶到这里,亲自站在这个位置上向东看,只要吴兵敢追来他就要迎头痛击。”
这个故事自然又引起卫士们的一阵热烈讨论,不过邓名却突然感到一阵悲观和绝望:
就算大败了谭弘、谭诣,也只是击败了两个叛将而已,万县本来稳稳控制在明军手中,现在虽然没直接落到清兵手里但也岌岌可危。以诸葛丞相那样的能力,赵云等人的忠诚勇敢,团结一心也没能恢复中原、兴复汉室,现在四川这样残破,周围全是敌人,又连重庆都丢了,还能支持几年?
邓名意识到经过这两战后,他已经引起了清廷注意,就是想隐姓埋名估计都做不到,而且有了这段经历后,他也不愿意再考虑剃发做个顺民:“我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到海边去,出海。”邓名环顾了周围的卫士一眼,心里琢磨着:“要是能在海外找个岛屿,说不定还可以坚持抵抗。如果实在不行,或许可以下南洋?”
……
在白帝城周围游玩了几天后,文安之又把邓名请过去说话。
“这是靖国公的来信,”文安之把刚刚收到的一封信递给邓名:“他希望邓先生有机会能去大昌一趟。”
邓名接过了这一封,还未等他打开就见到文安之又拿起了另一封,是郝摇旗写来的,语气恭敬地询问邓名是否有时间到房县去检阅将士。邓名把第二封信接过后,文安之马上又拿出了第三封,这封是刘体纯派人送来的,他向文安之报告说要在巴东甄选壮士,请督师前去视察。当然这只是信的开头,刘体纯也知道七十七岁的文安之不可能为这点小事跑一趟,所以马上又说除了督师以外,若是奉节的邓先生来他也一样欢迎。邓名伸手去接第三封信时多了个心眼,他向文安之的桌面上扫了一眼——那里还有很厚的一摞信……
写信来的人基本都是闯营的余部,对这些人文安之没有什么成见,觉得邓名若是去一趟也无妨,不过他也没有强迫邓名去的意思。
看着手中的信,邓名感到一阵为难,他很清楚这些人同样误会自己为宗室,所以才这样殷勤迫切,不去的话这些人难免失望,但若是去的话可想而知要继续骗人。
正在两难时,邓名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冒称韩世子,前来奉节的路上他多次想过要找机会向韩王道歉,可等到了奉节后倒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既然想起此事,邓名马上就对文安之说,他要当面向韩王道歉。
不料文安之闻言就是一通摇头:“并无什么韩大王。”
“督师此话怎讲?”邓名早就听人说过,韩王的身份是文安之确认的,韩王还多次给众将写过书信。
“韩王乃是子虚乌有,是寻来一位老人假扮的,信都是老夫写的。”书房里并无外人,文安之对邓名并不打算隐瞒。首先,他不认为在邓名这个宗室面前假韩王能够蒙混过去,其次这件事他已经上报了朝廷并且得到同意,一点儿也不心虚。
看着目瞪口呆的邓名,文安之坦然说道:“只有郝公(郝摇旗)那里有个东安王,其他人虽然也都盼望能有个宗室,将来在天子耳边为自己说上话,但哪里有那么多的宗室?若是没有,他们又怕朝廷将来只记得他们曾行过悖逆之事,却忘记了他们抗击鞑虏的功绩……”
文安之曾经请求永历朝廷派个够分量的宗室大王到夔州来坐镇并安抚众将,但朝廷那边不同意,以文安之私下揣测,朝廷并非看不到这样做的意义和好处,但是首先没有哪家大王有胆量来这个危险的地方,其次朝廷也怕宗亲大王出镇一方会有机会培养势力,给朝廷带来威胁。
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还在瞻前顾后!文安之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不会讲出来,他就再次上书朝廷,建议假称韩王逃到四川,借韩王的名义来安抚众将。果然不出文安之所料,朝廷也很清楚四川事关重大,立刻就批准了他的提议。
文安之满腹锦绣、见多识广,在一群闯营旧将面前让人假扮宗室大王没有问题,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假韩王只能呆在奉节,不能出去巡游诸镇。这次见到了邓名,文安之觉得邓名比自己找的那个人强,足以令川、鄂众将心服。
“诸将冒风雨、临矢石,但却有后顾之忧,老夫身为督师,岂能不给他们一个心安?”文安之叹道。
说实话,文安之也不知道将来朝廷会不会追究闯营众将昔日的罪过。比如袁宗第和刘体纯都是李自成的商洛山十八骑之一,崇祯十一年李自成兵败,率领十八骑退到陕南商洛山,后来又重整旗鼓打进北京。在明廷眼中这两个人绝对是李自成最凶恶的党羽。李来亨干脆就是李自成的侄孙和继承人。但文安之对这些闯营旧部到底会有何下场是心里没底的,文安之说要给他们一个心安也是他能力的极限。
如果连一个心安都不能给他们,又如何忍心让他们为国效力?邓名已经渐渐明白一个事实,就是闯营、西营和明军嫡系互相不把对方当成自己人。如果胜利以后,这些抗清将领很可能会死在“自己人”手里,邓名对此还是感到难以忍受。文安之说得不错,这些将领既然打定主意不投降满清,那也就只有和明廷一起抗战到底,给他们一个希望不仅仅是应该的,而且是远远不够的。
“督师的意思我明白,我这就启程。无论如何,不能让将士们一边与鞑子作战一边心里没底,好像取得胜利就意味着距离被明正典刑更近了一步。”
离开奉节乘船顺流而下,越过夔门后就进入了三峡地区,路上有明军向导指指点点,给邓名讲述巫峡各处的风景和故事。从重庆到奉节的路上,虽然河岸崎岖难行,但总还能找到一些可以通行的途径,可巫峡两岸都是陡峭的岩壁,上面是不知道多少年才修筑出来的栈道,悬在江面上看上去宽窄也就能让一个人通行。
向导告诉邓名,三峡的地形差不多都是这般险峻,一直到东面的宜昌才有一些平缓的地面,川东、鄂北的明军完全依靠长江进行通讯联络。由于明军有主场之利,清军一直无法在这条通道上取得一个立足点驻扎一支水师,所以清军也无法从陆路进攻各路明军的基地;但反过来说若是水师覆灭,清军取得了这段水域的控制权,那沿着长江展开的明军也就会被分割成无法呼应的一队队孤军。
“这次攻打重庆失利,岂不是对我军很不利吗?”看到巫峡的地势,邓名知道向导说得不假,有些担忧地问道。
“先生放心,我们还有足够的船只,而且多亏先生在万县大破谭诣老贼,没让鞑子在万县站住脚。”这次如果让谭诣稳稳控制住万县,那清军就可以在靠近奉节的地方聚集船只,然后不断顺江而下挑战明军对江面的控制权。现在清军的水师基地还远在重庆,三峡一带的明军并没有受到太大压力。
不过向导的话并没有让邓名感到多么安心。虽然现在清廷的战略重心不在四川而在西南,可等清廷平定西南以后——在邓名看来这是一定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那清廷就会开始着手围剿三峡一带的明军,从容地在上下游同时大量生产船只,源源不断地开入三峡。仅仅依靠这一隅之地,无论是造船能力还是人力资源,明军都远远无法同掌握全国资源的清廷相比。甚至根本不需要进行大范围内动员,只要湖北、江西大规模造船,再从陕西抽调一些工匠到重庆,邓名觉得,清军能在几年之内就完全压倒三峡的明军水师。
“看来四川不是什么久留之地啊。”邓名对呆在四川的前景更加不看好。不知道闯营旧部这帮人还有没有昔年纵横天下的锐气,可不可能鼓动他们孤注一掷向下游突围。邓名觉得,若是能开辟一片靠海的地区作为根据地比较好,他记得历史上说满清不重视海上的力量,而且背靠大海还能得到海外明军的呼应支援。邓名决定等见到闯营众将后,好好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
抵达巫山县后,邓名受到驻军的热烈欢迎,虽然大家都按照邓名的要求依旧称呼他为邓先生,不过接待他的热情程度显然不在以往接待文督师之下。
巫山县本来是刘体纯驻守,但随着李定国被从湖南击退,清军在湖北方向上的实力明显增强,刘体纯就放弃这里去下游巴东驻扎,只在巫山县留下少量驻军。刘体纯的部下竭力劝说邓名继续沿着长江向东,刘体纯正在巴东翘首盼望邓名的驾临,巫山这里也已经为邓名准备好了换乘的江船。
不过虽然刘体纯如此热情,邓名却只能婉言谢绝,因为他已经订好计划要先去大宁河流域的大昌,也就是袁宗第的基地。无论如何,袁宗第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向邓名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邓名不可能过其门而不入。
第三十五节 表态
大宁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河床虽然宽阔水流也很急,但水面并没有覆盖住整个河床,水面只有数米宽,最狭的地方看上去也就一两米宽,只能行驶较小的船只,和邓名见到它之前的想像相去甚远。河两侧都是高不可攀的陡峭岩壁,行走在峡谷底部时,邓名仰头只能看见头顶上的天空,两边的崖顶都被直上直下的岩壁遮蔽无法看到。
这样的景观给邓名的感觉是雄伟并不逊色于巫峡,乘船在巫峡江中行驶,头顶上的天空更加辽阔一些,而现在则是在谷底行走。这种雄伟景致是如何形成的现在大概只有邓名一个人清楚,如同长江劈开了西部高原的群山一般,大宁河这条宽度不过几米的激流,经过亿万年的不懈冲击,硬是在巫山北部的山岭里切割出一道深数百米的峡谷。不过看着河两岸那仰首不见其顶的连绵黑色岩壁,邓名很怀疑这里能种植得了大量的作物。
给邓名带路的向导是大昌人,早早就在大宁河与长江交汇处等待邓名,原来乘坐的船进不来,邓名一行换成小船划了一段路,最后就由向导带路步行向大昌前进。
“这里能种田吗?”
听到邓名的问题后,向导立刻答道:“本来大昌就没有种田的习惯,我们这里从来都是不用种地的。”
“那大昌人的生活怎么维持呢?”观察着周围的地理形势,邓名想到大宁河上有两座县城,分别是大宁和大昌,可能附近还是有能够种植粮食的地方,不然如何维持两个县的日常生活?
“大宁那边耕地还有些,不过也很有限,我们大昌人从古至今就不种地,最近几年种庄稼都是才学的,”向导一边说,一边向岩壁上指去:“我们大昌有盐啊。”
邓名顺着向导的手臂看去,高耸的岩壁上,隐约可以看到许多岩洞。据向导介绍,这些岩洞都是千百年来大昌人从岩壁上凿出来的,洞中会不断地流出盐水,经过烧煮就可以得到优质雪白的石盐,大昌人就是用这些盐从川东和湖北换到粮食和布匹。这几年因为战乱,销路受到影响,大昌人也不得不自己种上一点庄稼和蔬菜。
这个消息让邓名对袁宗第的战争潜力更加不看好。凡是不适合种植的地区一般都难以养活大量的人口,现在大昌的盐还可以去周围的明军控制区换生活必需的东西,而且还可以向清军控制区走私,但将来清军全力围剿三峡时,袁宗第手中的盐就是再多也无法当粮食吃。
那些岩洞都在刀削一般的峭壁之上,邓名看了半天,真不知道当初是如何开凿出来的。在这些岩洞下方还有些栈道,和长江上其他地方见到的一样,这些栈道都悬在岩壁上,它们所处的位置在邓名看来就连飞鸟都无处落脚。
当邓名说出他的疑问后,向导笑道:“邓先生小瞧我们大昌人了,这山壁看上去没路,但对我们大昌人来说却是通途。”
有些大昌人在两边的崖顶上搭盖了临时住处,他们要到岩洞采盐,就从崖顶顺着悬崖而下,背着盐水再从光秃秃的岩壁上爬回去。如果想要去巫山卖盐,也都是背着盐从山上直接下到谷底走河边这条路,根本不会舍近求远从山区里绕。邓名听得暗暗咂舌,这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无保护攀岩冒险,似乎只有特种兵或是电影里的小汤哥才有这种本事,但大昌人却是经年累月地这么干,已经完全不当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