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意思。”狐柏眉目微沉,“人族和妖族确实是平等的,但……谁让妖族犯了错呢?”
雉鸡精无比不服气地搬出老妖怪们经常说的话来:“又是巫族妖族是戴罪之身的说法?陛下,当年不周山坍塌时,妖族帝俊太一两位陛下与三百六十五妖神陨落,巫族除了后土娘娘与几个大巫之外无一生还,后土娘娘以自身全部精血立地府,女娲娘娘炼石补天,这还不够偿还么?天道还要我们怎样,非得死绝了他才能消气?”
“妖族就只欠不周山的?”狐柏道,“不尽然吧。”
雉鸡精立刻道:“还请陛下赐教!”
狐柏无奈叹息,再给雉鸡精递了一个copy自女娲娘娘藏书楼的贝壳。
雉鸡精知道这贝壳里面绝对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东西,可这些年和各种妖怪混迹也没少辱骂天道,如今为了知道到底他们在稀里糊涂地还什么账……雉鸡精还是接过贝壳,沉入神识。
巫妖大战之前,两族发现把人族的魂魄炼入法宝之中能增加法宝的威能,于是便大肆去折腾人族部落,大巫大妖们融一个魂魄还不够,往往是三万五万地往里融——还神特么都是折磨而死,因为把人折磨死了之后怨气更大,魂魄能给武器增加更大的威力。
巫妖大战之中,十只三足金乌不知是被哪个沙雕忽悠着一块出去,晒死人族何止千万,后羿射日神特么管杀不管埋,九只三足金乌散落各地,落地之处寸草不生,正面被砸中的人族原地爆炸。
巫妖大战之后,共工失手撞断不周山,满天洪水,巫族妖族飞天遁地,再来什么洪水都影响不了他们,只是千万人族在洪水里浮浮沉沉,到后来也是满地白骨,一地冤魂。
而贝壳里,是各种人各种各样的死法——
比如说,原始部落里,一群人怎么也跑不出大妖设下的屏障,被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妖一个一个地捏爆心脏取走魂魄。
又比如,巫族祭坛里,一群人和孩童用狗尾巴草穿蚂蚱一样绑了起来,下饺子一样地被一个个推到一个翻滚冒泡的血池之中,用人血去祭炼个什么见鬼的法宝,一池子骨头血肉。
十日齐出嘴唇干裂只求喝口水润喉然而赤地千里寸草不生的、从天而降的洪水说来就来知道危险却四处奔逃无处可去只能被吞没的、好好过着日子然而巫妖打架路过然后和拆迁办一样毁人家园战斗余波杀人全家的……
哪怕雉鸡精严格算来应当算是个很见过世面——至少是妖怪们聚会上用各种方式使用过作为食材和采补对象的人族的见世面——的妖怪,可看到了这贝壳之中的一幕一幕,手臂上还是很实诚地爆了一层鸡皮疙瘩。
“陛……陛下。”再接下来,雉鸡精的声音便仿佛是一个被扎漏气的气球,不复之前那老子没做错是天道你有眼无珠的气势,极其小声的问,“人族到底……死了多少?”
狐柏仰头看着天花板,前辈子人族这辈子妖族的她看到这玩意儿时受到的冲击不会比雉鸡精少,她只露出个极其苦涩的笑:“人族在巫妖大战之前已然繁衍了数百万年,人数已达数亿……数万万,而巫妖之战彻底打完,女娲娘娘补天结束,太上圣人去人族落脚的首阳山上清点人数顺便收徒,那时的人族……似乎是九千余人。”
雉鸡精脸色骤然煞白:“所以那数万万人族……”
“都是巫族妖族合伙害死的。人族每个人都有灵智都有魂魄,于是巫妖战后,地府未立之时,地面上满是冤魂,孽气冲天,尤其那些被祭炼入法器的厉鬼四处横行,人间仿若地狱。”狐柏闭上眼睛,道,“所以你以为,帝俊太一陛下当年那么好人缘,十二祖巫人格魅力也不输二位陛下,三百六十五妖神更是个个豪爽,为何道祖重罚巫族妖族时无一人出声求情?哪怕彼时道祖在气头上,如今过了这许多年,仍没有人为妖族求情,便是女娲娘娘都忍气吞声?”
因为谁都知道,巫族妖族实在该死,留下一条血脉已经是天道最后的温柔。
于是哪怕是通天圣人愿意收妖族弟子,可他收的任何一个妖族弟子,都是没有经历过巫妖大战的——这样至少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感觉到那些亡人的冤魂拉着他哭闹不休。
“小妖……”雉鸡精脸色煞白,“小妖不知道这些,也没有人给小妖说过。”
“所以,我如今便说与你知道。”其实也是在娲皇宫的几年恶补了一下历史才知道这些的狐柏长长叹息,“也让你知道,妖族栽的不冤,被天道责罚至今毫无问题。你如今自以为怨天尤人之后的所作所为……我杀了你,更不冤了。”
雉鸡精往后缩了缩:“不……不要……”
狐柏如何看不出她这个怕死的态度,只平静道:“怎么,你是妖怪,再欺辱人族本就不占理,如今还炮烙虿盆敲骨吸髓,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那这样,你对我下手啊,和天庭勾结啊之类的罪过我是懒得与你计较了,只是那些个炮烙虿盆的手段我在你身上都试一遍,到那时你还觉得你没错,我便放了你。”
吓得雉鸡精一把拉住了狐柏的衣袖,惨呼道:“陛下不要!”
“所以?”狐柏居高临下,凉凉地看着雉鸡精。
雉鸡精瑟瑟发抖地收回自己的鸡爪子,一个头磕到了底:“小妖知罪,小妖愿领死。”
嗯,还算是个有担当的鸡。
狐柏轻轻笑了笑:“雉鸡。”
“在。”
“我没有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习惯,你该死就是你该死,我不可能与你说明情况之后免你不死以观后效,毕竟若是我现在免你不死,便无法与你先前杀过的人交代,我如今承担不起任何因果,也不愿意再给妖族带来任何负担,这一点望你知晓,要不要怨不怨恨我,你随意。”狐柏道。
因果这玩意儿混洪荒的都心里有数,雉鸡精认命道:“是,小妖不敢。”
“敢不敢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狐柏不以为意,只道,“在此之外,我呢,在你死之前再见你一面,白白与你说上这么一段,与你解释妖族到底欠不欠人族的因果,也是有我的目的。”
雉鸡精洗耳恭听。
“你该死,但你的罪过还不至于被魂飞魄散,你的修为也上不了封神榜,所以你的结局是轮回。而今生作孽如此,来世你必然是做不了人的,只能是在地府受上一段日子的折磨之后去畜生道,来世还是妖精。”狐柏道,“你若是愿意,我在杀了你的同时,可以对你用一个禁术,把我今日与你说的这番话刻在你魂魄里,哪怕你饮了孟婆汤不记得此生因果,下一世也会记得本座这番话。”
雉鸡精诧异地看着狐柏。
她……明白狐柏什么意思。
这辈子你作孽太多了,我不可能不杀你。
但是下辈子,你可以选择知道——知道什么是善恶是非,什么是天理昭彰。
这样,你下辈子就可以早早摆脱掉那些会带你干坏事的大妖们的撺掇,知道怎么样才能够好好做一个妖怪进一步考虑超脱得道的可能,而不用和他们一起共沉沦,然后一起怒骂天道不公。
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你救得了你自己,你也能救一救那些即将被长辈带去走邪路的小妖精们,告诉他们这样做不对,告诉他们什么正确的操作,给妖族新生的小妖怪们一个走正道的可能。
说白了,此生我送你走,来生……我给你一个好好做妖的机会。
“是。”其实曾经也是个被大妖怪们带坏了的雉鸡精眼眶一红,地板上留下了两滴水珠,她自己深吸一口气,对狐柏深深拜伏下去,“小妖多谢陛下慈悲。”
再之后,雉鸡精便挺直了脊梁,微微抬起头,给狐柏露出了自己的额头——一个最方便动手而不会让狐柏觉得费力的姿势。
狐柏叹息,手掌覆到了雉鸡精的额头上:“其实我也常有遗憾,只遇上了差一脚就踏上邪道的琵琶,却没遇上刚刚好有回转之机的你。”
“琵琶妹妹比我幸运,这是缘分,求不来的。”生死关头雉鸡精倒是平静了下来,只道,“陛下,小妖还有一问。”
“嗯?”
“咱们妖族……”雉鸡精吸了一下鼻子控制了一下情绪,极怯弱地问道,“真的有恢复当年元气的机会么?”
狐柏给了雉鸡精一个令人内心放心的笑:“有。”
“我记住了。”雉鸡精最后闭上了眼睛,眼角慢慢滑下两滴泪来:“多谢姐姐。”
“嗯。”听着陛下没啥感觉,听着姐姐狐柏便难免内心触动,最后是法力一吐,雉鸡精身子立时便软软倒了下去。
很快,魂魄晃晃悠悠出了身体,对着狐柏再躬上一躬,便要往地府飘飘荡荡而去。
狐柏深深吸气,一个没忍住便出了声:“喜媚。”
那鬼魂顿足,回头。
狐柏咬嘴唇:“一路好走。”
那鬼魂露出了个漂亮的笑来:“我此生运气不好,又作孽良多,但去地府受过刑再经历轮回之苦,不论什么跟脚都是新生,来世我一定不吃人不作恶,希望那时……姐姐对我再也没有偏见,也不会再拒绝与我结拜。”
狐柏歪着头看着这透明的身体,半晌,笑了:“好。”
“姐姐保重。”胡喜媚对着狐柏最后深深一礼,终于是遁去,身影不见。
狐柏长长叹息一声,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掏出五火七禽扇对着雉鸡精的尸身来了一扇子,在寿仙宫待了三日三夜,等那尸体烧成灰烬后才转身出去。
“娘娘小心!”眼见着狐柏险些被门槛绊倒,一到朝歌就着急见狐柏的殷郊急急一边出声,一边向前一步扶住狐柏。
狐柏定睛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已经长成了小帅哥的殷郊,又注意到了立在一边的五光十色生怕自己被殷郊压下去了的大孔雀……还是决定忽略掉大孔雀,看看殷郊就算了。
青年已经长成,气质沉稳,皎皎如兰,身上还有不弱的法力波动,看上去仿佛能把江山托付的模样,狐柏不由感慨一声:“郊儿长大了啊。”
“长大了,也到我能护着娘娘的时候了。”殷郊面带容,“今后什么东南西北孔雀雉鸡的,都别想欺负了娘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