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1 / 2)

第六十九章-

——他要和我一起吃饭,是什么意思?

沈昼叶坐在回帕罗奥多的公交车上, 那公交车晃晃荡荡, 穿过空旷辽阔的公路。

金黄夕阳洒落满车, 沈昼叶坐在公交车的后排, 蓬松柔软的头发抵上车窗玻璃, 无尽的光将她柔软的头发映得温柔明亮。

这趟公交车人不算多,但却也坐满了客车, 都是赶路的人——她身边坐了一个胖滚滚的波西米亚老太太, 年龄恐怕五十多岁了, 头上还扎着色彩斑斓的丝巾, 像个神婆。

她圆滚的身躯将位置占得满满当当, 甚至还挤压了一点沈昼叶的生存空间。

“……”

她礼貌地让开些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陈啸之没说别的, 只给她发了个孤零零的地址,没多说别的,意思就是让她自己过去。

“……孩子。”

一个声音忽然道。

沈昼叶一愣, 抬起头来, 发现是她旁边坐的波西米亚人妇女。

那女人一口产自美利坚南方的烤鸡味英语,皮肤微黑,眼睛黑白分明。

她看着沈昼叶,温和地问:“孩子, 你为什么在叹气——你上车以来就没停过。是今天做事不顺利吗?”

沈昼叶呆呆地问:“……我叹气了吗?”

波西米亚人——那个老奶奶,温柔一笑, 道:“叹了,而且很多声。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愿意听听看。”

沈昼叶笑了笑,说:“都挺无聊的,不应该浪费别人的时间。”

“你说说看,”老太太温暖地道:“这趟车才刚发不久,我们时间也充裕得很。你应该也是在帕罗奥多下吧?亲爱的,来点巧克力,什么难过的事情都会忘记的。”

沈昼叶:“……”

那老太太从自己缀满流苏的小皮包里摸出一板巧克力,掰了一小块,递给了她。

“……我爸爸,”沈昼叶捏着被晒得有点融化的巧克力啃了两口,忽然在阳光中笑道:“——他以前也对我这么说。”

沈昼叶:“……他说吃点糖就会好起来,就算考试考的不好不开心,爸爸也会带你去吃冰淇淋,吃完我们就当做这些事从来没发生过。”

老太太温柔地点了点头。

然后沈昼叶说:“……小时候觉得每一件事,最后都会得到妥善的解决。”

“考试没有考好,总还有下一次机会,而下一次一般不会考的太差,”沈昼叶笑着摇了摇头:

“和朋友吵了架只要道歉就可以恢复如初。特别想要的玩具可以和爸爸妈妈打赌,只要赢了他们就会买回来,所以每一样想要的东西我最后都会拥有,如果哪里出事儿了的话,最后也总会有一个happy ending。”

“小时候,总觉得事情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的。”

沈昼叶笑道:“可是现在这个岁数就会发现,我想要的我永远也得不到,我过去的理想和我有着如天堑一般的鸿沟,人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老太太又将巧克力往前伸了下,见沈昼叶不吃,又把它收了回去。

沈昼叶在温暖的阳光中,带着一丝绝望说:“我现在毕不了业了。”

头上扎着丝巾的老太太愣了下,粗糙手心在沈昼叶的手背上拍了拍。

沈昼叶不想影响到听客的心情,只温和又苍白地讲了讲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连带陈啸之的事情也一起——陈啸之对她的冷淡,和那天的羞辱,晚上还要和他一起吃饭。

然后沈昼叶温和地笑道:“……我有时候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我一觉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在小时候的某个课堂上。”

老太太一顿,温和地说:“——所以你想改变过去。”

沈昼叶道:“It’s just a metaphor……”

老太太温和地看着沈昼叶,沈昼叶稍微停顿了一下。

“……确实,”沈昼叶终于点了点头,苍白地笑笑:“我想改变过去。”

那吉卜赛老太太丝巾边缘的珠子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平和地道:“可是事实就是,无论如何后悔,你都活在当下——能够改变的也只有当下的一切。”

沈昼叶想起通信的本子。

那是她能够改变过去的唯一方式,可是她却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这已经超出了任何人的理解范围,更没有任何理论可言。

她只是温温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的父亲,”那个老太太忽然道:“是过世了吗?”

沈昼叶点了点头:“他已经离开我们所有人十年了,我来前刚给他上了十年坟——就是我们国家祭奠亡者的习俗之一。”

是啊,沈昼叶想,已经离开十年了。

这十年里离开小昼叶身边的人已经不计其数——她父亲、将她当作关门弟子培养的慈教授,过去将她爱如珍宝的陈啸之,同学,朋友……留下一个早已习惯了离别和失去的、孤独的成年昼叶。

老太太:“……”

沈昼叶注意到她又黑又胖的手指上戴着累累的戒指,各色的宝石在她手上闪着光。

沈昼叶开玩笑道:“您好像占卜师。”

“是吗?”胖老太太颇觉有趣:“我倒觉得你也很有意思——祝你生活顺利,孩子。”

然后帕罗奥多站到,她提起自己的手包,站了起来。

这个老奶奶非常高且壮实,保守估计比沈昼叶高了一个头,可能只比陈啸之矮一点点。沈昼叶拎着包下了车,车站远方夕阳万里,海风如诗。

“我……”沈昼叶握着包,难过地对这个奶奶说:“……我要去和我前男友一起吃饭了。”

老太太笑道:“行,亲爱的,那你去吧,我的女儿一会儿就来接我了。”

沈昼叶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表,点开了手机上的地图。

然而下一秒,那头巾上缀满流苏的吉卜赛人老太太忽而不忍地开口道:

“——不是这样的。”

沈昼叶:“……?”

她从手机屏幕上,呆呆地抬起头来。

“不是这样的,”

吉卜赛老太太不忍地看着她说:

“——孩子,有些东西,从来没有离你而去。”

老太太说话时,万里山海浸入金光,加州灿阳覆盖大地,颤抖又热烈地将最后一丝光芒泼入人间。

金雀花在路旁绽放-

陈啸之为什么要和我吃饭……沈昼叶仍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难道是真的没有女朋友,想吃一吃回头草?

沈昼叶确实是单身了十年。

——那个叫陈啸之的少年对她而言过于难忘,他承载了沈昼叶年少时近乎所有的爱恋与怦然心动,沈昼叶仍记得那些浸润在杜鹃花般的光中的往事。他们在川流不息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迎接的2009年,在新年的钟声里,少年陈啸之称得上生涩的一吻。

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像故事的最开头一般,光辉灿烂着。

每天早上他抄来的情诗。少年们在冬夜花园、累累月季花掩映中所观测的星空。记忆中于宇宙深处中绽放旋转的玫瑰星云。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在熹微晨昏中醒来时少年被牵着的,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