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2 / 2)

而他这辈子,都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一般

雨水唰然落在地上,石板溅起万千水花。

沈昼叶想想说:“这个周末恐怕不行。”

然后她严谨地道:“我这个周末有个学术会议,去苏门答腊,周天就要上飞机了。”

“如果可以的话,”沈昼叶抱着自己的信纸,温和地对加勒特说:

“我们下次再说吧。”

沈昼叶写完了那封信。

她写下最后一个标点时,夜色已经很深了。远处的工程系办公楼几乎灭光了所有的灯,连大学都重归寂静。

窗外落雨连绵,噼啪地砸着窗台,仿佛加州也有雨季似的。

加州好像没有雨季这种东西吧,沈昼叶托起腮,颇为无望地想。

加利福尼亚州的阳光是全世界出名的,听说一号公路夜里星空就像在宇宙中一般。可以凌晨开车过去,在无人的公路上驻足欣赏。可以爬上车前盖甚至车顶,伸展开双臂。

也许该和加勒特试试,一个渺小的声音道,你已经空窗期了太久了。

抛出橄榄枝就好了。

在你这个年纪,爸爸已经和妈妈相遇了。

你一打开朋友圈都是小婴儿的照片,还都是同龄人生的,大学同学居多。他们大多生活美满,晚饭时还会拍下老公做的菜肴,将自己的幸福晒给所有人看。有时就是该做点妥协,重新开始。

沈昼叶:“”

她怅然地叹了口气,知道那个声音是对的,心中的另一个角却不愿意。

妈妈那样爱爸爸,爸爸也爱她,可是你对加勒特有那种感觉么

再换句话说,加勒特对你有么

沈昼叶盯着手机屏幕上加勒特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他打电话,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没必要。沈昼叶想。

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极其的可怜。

长夜雨水洋洒,沈昼叶将手机塞进自己的包里,微微一理自己的头发,又拿起自己的小雨伞,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她下楼时又遇到了陈啸之他晃着车钥匙走上来,应该是半夜回来拿东西的。沈昼叶轻声和他问好,结果陈啸之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哦,头都不回地上了楼。

他其实没说什么话,沈昼叶却莫名其妙地,听出了一种扭曲的、近乎崩塌的意思。

错觉吧沈昼叶头上冒出个问号。

然后沈昼叶撑开伞,冲进了异国他乡的连绵雨夜之中

陈啸之一个人走上扶梯。

夜晚的物理a栋十分宁静,窗外落雨唰然,室内唯有仪器的嗡鸣声。

陈啸之刷卡开了门,他的办公室门窗紧闭,灰尘飞舞。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自己的笔电,可是当他拿起电脑的那一瞬间,心里却泛起一股酸涩的、被蹂搓到了极致的酸痛。

他在这里,已经快七年了。

陈啸之将笔记本一夹,又刷开了隔壁办公室的门。

他办公室隔壁是系主任也就是他的导师罗什舒亚尔教授,分给他的学生办公室。

里面两张办公桌,被走廊条带般的灯光映亮。一张桌上堆着两三件外套,摆在窗口的另一张则整理得井井有条,笔记本和笔筒整整齐齐,印着小猫爪的水杯和一只柴犬屁股抱枕放在一起。窗户没关好,雨水被吹了进来,水流沿着窗台向下流淌。

沈昼叶总是忘事。

陈啸之沉默着上前,关了窗户,将雨水隔绝在玻璃外面。

然后他把沈昼叶放在窗台上的东西收了起来,又抽了两张卫生纸,擦干净了她的小零食袋子上的雨水。

在沉沉的雨夜中,陈啸之关了窗就打算漠然转身,准备回家。

而下一瞬间,他却不受控制地转过头,望向沈昼叶的桌面。

夜色和走廊灯的掩映中,陈啸之看见她合拢的笔记本电脑和纸张里露出个角的iad,她中午拿来压着睡觉的柴犬屁股抱枕,她拿来提神醒脑的薄荷滚珠,还有笔筒里歪歪卷卷地塞着的、一板布洛芬和半卷阿司匹林。

她在这里生活。

沈昼叶小熊形状的移动硬盘,雪白胶囊样的蓝牙耳机上贴着柴犬贴纸,陈啸之又看到那本熟悉的、他觉得十分眼熟的藏蓝色的实验记录本。他又翻了下那个本子,本子里空无一物,干干净净的,一个字都没有。

连名字都没写,却泛着岁月的痕迹。

陈啸之冷冷地看着沈昼叶生活的痕迹。

然后他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那一声笑容扭曲而崩溃。

七年了,他想。

他进来时是个大一的freshan,如今却已是这里的教员他的头衔甚至远不止于此。

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教授,以那样辉煌的成果毕业,自从毕业后连续两年担任aac特邀报告人,除此之外还有无数。这么多年来,有过许多学生甚至社会媒体来采访他,反复地问他你怎么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人们好奇成功者的历史,想知道他一路是怎样走来的。

尤其是陈啸之这样的青年才俊。

陈啸之那时为了采访篇幅问题扯了不少有的没的但是其实现实就是,这种采访无论是问谁,哪怕回溯时间去问薛定谔去问爱因斯坦,哪怕再往后回溯五百年,去问被教皇活活烧死前的伽利略伽利雷,问遍古今中外全世界所有的伟大的头脑,答案都只有一个。

唯坚持而已。

可是沈昼叶做过么

接着,陈啸之想起沈昼叶来时的模样。他又想起沈昼叶和那个叫什么加勒特的男人坐在花坛里,那个男的撩起沈昼叶一缕头发,给她披在肩后。那动作陈啸之只有和她最浓情蜜意时做过。

他想起梁乐和沈昼叶甚至约在了印尼。

陈啸之仿佛觉得有意思似的,嗤嗤地笑了起来,手在沈昼叶桌上松松一按。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陈啸之眼眶通红地看着沈昼叶的桌子,知道这张桌子的主人与自己渐行渐远。她人生里从来不缺陈啸之这一个人。

可是他甚至无法发泄。

陈啸之仍记得自己最初的承诺。

那可能是他一厢情愿的诺言。

他重重地、痉挛般抽了口气,垂下头颅,那姿势极其痛苦,像是被肩上的诺言与回忆压垮了一般。

陈啸之走出了那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沈昼叶撑着腮,望向办公室远方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