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老式,甚至有点民国时期知识分子相敬如宾的味道,根本不像属於当下年代的感情。
可每次他们相遇,每次他们四目相对,他们的感情就如同漫过山岭的荣光与白雾,漾起恒久亘古的光。
……
他们中午和晚上会一起去食堂吃饭。期间陈啸之可能找几个讲座问她要不要听湾区,尤其是斯坦福的资源较之国内毫不逊色,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
於是沈昼叶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不务正业地四处乱窜,听了不少CS的讲座和社科类的玩意儿,甚至还蹭过几个柴可夫斯基的论坛和茶话会而每个讲座,陈啸之总是到得比她早一些,占一个座儿,悄没声息地示意她过来。
讲座无聊的话他们就脑袋顶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找脑筋急转弯玩儿。
“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像本科生谈恋爱?”有次茶歇时沈昼叶试探着问。
陈教授比他女朋友还困惑,一边给她往小盘子里夹司康饼一边问︰“现在本科生这么谈恋爱吗?”
这是个挺有意思的问题,俩人端着盘子思索好半天。
沈昼叶小声且歉疚地啃着司康饼道︰“……得不出结论,我这儿样本量不够。”
陈啸之脸上十分平静,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他也颇为悻悻道︰“我也得不出。”
他的学生小口喝着红茶,很促狭地看着他,发出了嘁的一声。
陈教授眼楮当即一眯︰“嘁什么嘁?”
女孩子很小心地吹着小纸杯,欠扁地说︰“是看不起你的嘁。”
陈啸之顿了下︰“又看不起我了?”
姓沈的毫不畏惧,甚至相当郑重︰“嗯。”
“……”陈啸之处变不惊道︰“这次是因为什么?”
沈昼叶想了想︰“因为你连本科生谈恋爱是啥样都不晓得。之之,连我们园里的猫都能在本科期间配对成功了哦,尘尘和一只长毛狸花生了一窝四只小猫猫,连姜丝鸭和薏米都出双入对过一段时间呢。”
沈昼叶喝着茶,找事地说︰“你连我们燕园的猫猫都不如。”
“……,”陈啸之面无表情地揭她短︰“那您就脱单了呗?”
沈昼叶十分理直气壮︰“没脱成哦。但我本科GPA4.0,忙着当江湖传说来着。”
陈啸之︰“…………”
姓沈的喝着红茶攻击他︰“而你就只是单身。”陈啸之︰“……”
姓沈的又说︰“而且GPA还没有4.0。”
“……,”陈教授面无表情地问︰“那如果我当时脱单了呢?”
正找事儿的沈小师姐忽然哽了一下。
“如果我当时找了个漂亮的,”他充满恶意道︰“个子比你高,比你前凸后翘,就是你最想长成的C罩杯……的那种姑娘脱单了呢?”
沈昼叶︰“……”
陈啸之恶毒地补充道︰“头发也比你直还比你顺。”
沈昼叶说︰“…………”
“你别说,当时还真有这么个追我的。”陈啸之现出怀念神情,“好像是我大二的时候吧?朋友派对上认识的这么一个人……”
“你敢。”沈昼叶一字一顿,冷酷无情地打断了他。
头发蓬乱乱的沈昼叶凶巴巴地威胁︰“你敢,我打断你的腿。”
-
人间四月。
加州春盛甚,春雨细细密密,落於枝叶之上。
时近傍晚天色昏暗,天地间酝酿一场昏黄暮雨,沈昼叶坐在办公室里,将从图书馆借阅的书归类,准备趁着图书馆关门前还书,忽然门外响起笃笃两声敲门声。“在吗?”陈啸之在门外说。
女孩子听出他的声音,眨了眨眼楮,应道︰“在。”
於是陈教授推门而入。
“准备还书?”他问。
“嗯。”沈昼叶从书里抽出自己的书签,莞尔道︰“要不然逾期了。”
陈啸之叩了叩那摞书,问︰“就这些?”
沈昼叶点了点头,陈啸之便自然地将那一摞书往自己怀里一抱,示意她跟上自己。
两个人下了楼。
楼外春雨飘摇,天暗沉沉的,沈昼叶自觉撑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啸之身旁。
路边花开了,一派鹅黄柳绿的春景,两个青年人走在世界的花与春天里,细雨浇在他们的伞上,像是包裹住他们的以太风。
静谧之中,陈啸之忽然开口问︰“你痛苦吗?”
沈昼叶微微一愣,然而紧接着她就明白了陈啸之所问何事。
“……嗯。”她小声道。
陈啸之正要安抚她些什么,沈昼叶却又说︰
“只只,处在我们的位置,很难不痛苦。”
陈啸之抱着姑娘家的书,安静地看着她。
“我们位於环绕世界之海中央的一艘船上,”女孩子目光澄澈,“你我不过是脆弱的血肉之躯,我们没有地图,没有罗盘,海上的每一丝风浪和每一团聚集的积雨云都能轻易要了我们的命。”
陈啸之低声道︰“俄刻阿诺斯。”
“谁会不痛苦呢?”沈昼叶转了一下伞,小声说︰“我们人是这样的孱弱。”
陈啸之目光落在女孩身上。雨水如丝,拢着他们两人。
“可是你我这艘船所探索的,每一寸未知的海,每一寸风浪和云,都将成为未来本身。”
你双脚所踩过的,为之痛苦过的,每一寸土壤与大海都将成为我们已知世界的一部分。
因为苦痛是探索者的宿命。
它永远与全新的事物相伴而生,是属於清醒世间的啼哭,是真理降临世间的产痛。
-
那一刹那,强风吹拂过他们的躯体。
陈啸之抱着书,怔怔望着沈昼叶蓬乱的头发和发丝遮掩不住的、她如淬钢又如晨星的姿态。
「她是为此而生的。∣
陈啸之五岁那年就对沈昼叶生出了这样朦朦胧胧的信念,这样的信念在过去的岁月中不断发着芽,如今终於成为了他信念的基石。
他又一次感到心脏被刀锋刺穿,一切酸软的和膨大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这个瘦削而头发蓬乱的、看人时异常专注、但是无时无刻不在迷茫的姑娘身上蕴含着无穷尽的潜力。她是能穿破世界的光。是将刺穿已知领域的长矛。这个人是锋锐的光,永不弯折的信念。
沈昼叶这个人,是象征未来与前进的力量。
然而下一秒钟,信念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儿。
“……但是,只只,”
女孩子的声音小小的。
拢着他们俩的伞上雨声哗啦作响。
陈啸之眉峰一扬︰“嗯?”
“虽然话是那么说啦……”女孩子朝他的方向靠了靠,温和地小声道,“但……痛苦还是不太好忍诶。”
陈啸之正想腾出一只手给她顺顺毛然而下一秒钟,沈昼叶忽然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像某种需要呵护的花叶。
女孩子抱着他,眉眼一弯,开心地说︰
“但是这样就好一点。”
陈啸之︰“……”
那明明不是什么多过分的动作,但他仍觉得自己耳根都红了,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无所适从。他立刻下意识地架起坏脾气怼人︰“幼不幼稚啊你?”
小青梅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说︰“你才幼稚呢。”
“……”
陈啸之凉飕飕道︰“我比你大三个月。”
沈昼叶居然毫不退让︰“你心理年龄比我小十岁。”
“……”
陈啸之抱着大摞图书馆藏书,恶毒地威胁︰“哟呵翅膀硬了?本事这么大啊怎么,你自己还书去?”
沈昼叶举着伞抬起头,仍抱着他的胳膊,认真地看着他。
陈教授被看得发毛,问︰“怎么了?打算认错?”
女孩子顿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搂着他的胳膊,很认命地说︰“……只只,你劲儿有点大,胳膊夹到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