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我也想。”...)(2 / 2)

陈啸之礼貌道︰“不了,我还要脸。”

“……,”陆之鸣说︰“陈啸之,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知道你平时挺好说话一人……但是,这小姑娘有没有得罪过你,我必须打个问号。”

陈啸之清点实验器材,没搭陆之鸣的茬儿。他心说这丫头片子把我人生都给得罪了,沈昼叶五岁的时候能跟我扯着头发干架,十五岁就能对着我的人生给我添堵。

“为什么?”陈啸之慢条斯理地问︰“哥,你都没跟她说过话。”

陆之鸣看看那个孤零零的小姑娘,又乌鸡鱍鱼地瞥陈啸之一眼,终於道︰“她挺漂亮的,漂亮小姑娘一般得罪不了人。”

“……”

这也叫理由?!要脸吗?

陈啸之耳根都有些发红︰“哪里漂”

陆之鸣立刻打断他︰“这他妈还叫不漂亮?你这代人要求也太高……”

可陆之鸣还没说完,他也被带实验的老师打断了。

暴雨声中,老师拍了拍手,实验室的喧嚣戛然而止。老师问道︰“同学们,各自都有搭档了没有?”

稀稀落落地有人答应着,说有了。

老师指着一个角落,问道︰“你有没有搭档?没有的话我给你指派个……那个女同学,说你呢。”

老师说的是沈昼叶。

陈啸之终於发觉,沈昼叶仍站在角落里,背对着他,单薄的肩膀甚至在发抖。

十五岁的陈啸之冷冷看着女孩儿的身形,心想她是活该。

……

没有必要,阿啸,没必要和女孩子计较这个。一片寂静中,天使小人 一声出现,趴在陈啸之耳边,这样说。

没必要计较吗?你记不记得那袋零食。恶魔小人也砰地出场。

天使小人立刻在陈啸之脑袋上打转︰她又不知道那袋零食!

恶魔小人不甘示弱,用魔鬼尾巴戳戳陈啸之的耳朵,说,她不知道的事儿还多了去了呢,比如她知道你是谁么?她知道你对她掏心掏肺好过……

天使小人安静了一会儿,说了六个字︰

「可是阿十会哭。」

“……”

恶魔小人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仿佛天使犯规一般,可是那句话又确实无法反驳恶魔小人砰地消失,实验室的喧嚣终於扑面而来。

陈啸之看着沈昼叶,无声翕动嘴唇。

可他还没说出第一个字符,就被一个平直的声音打了回去。

“老师。”梁乐举起手,平淡道︰

“我和她搭档。”

-

怎么,上赶着想和她一组,陈啸之你犯贱呢?

沈昼叶是个和谁搭档都无所谓,和谁做同桌都没关系的人,心大得很。何况对沈昼叶来说,陈啸之这名字只能和“班长”二字划等号。

陈啸之没有任何干涉沈昼叶的决定的立场,但他可以保留对沈昼叶翻白眼的权利。

放到今天下午的场合,就是拒绝拉她一起做实验。

这很合理,他想。

“啊啊!”

这声音属於一个女孩子,声色清亮,陈啸之十分熟悉。

沈昼叶和他隔了两个过道,陈啸之扭过头时正好看见她用两张抽纸拚命抆着自己的实验记录本她应是把红墨水洒在了本子上。陈啸之漠然心想,她等死吧。

那个学长梁乐,走了过去。

陈啸之便隔着两个过道,冷漠地看着他俩。

梁乐这人,特别不适合做搭档。

只要不是转学生,应该都会知道这件事。梁乐原本就是从他们人大附升上去的,当初初中时期就为人孤僻,人缘不好,有时甚至极为刻薄恶毒。这梁乐突然去找沈昼叶,难道是以为她好欺负?

不过沈昼叶愿意,陈啸之懒得干涉,甚至生出一种‘我老惦记着她是不是我脑子有病’的想法。

……梁乐为什么找她?

正是那一刹那,陈啸之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下一秒。

他清楚地听见那“一向待人尖酸刻薄”的梁乐说︰

“你手上都是墨水。”他道︰“看这儿。”

然后梁乐在沈昼叶细白的指头上点了点,示意她张开指缝,他一手拿着湿巾在陈啸之的角度看来握住了,少女柔软指节。

然后细致地抆了起来。

-

……

除去红墨水事件,那天下午过得非常安静,也不太堵心,沈昼叶同梁乐一组,顺顺当当地把实验做完了。

“学长,”沈昼叶拿着打孔机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和同学一起呢?”

她问得非常直白,不和他兜圈。

梁乐敛起眼睫,漠然道︰“同学太吵。别bb了,给我弄缸水来。”

“可我也挺吵的,你也嫌我bb。”沈昼叶一边去拿水缸,一边自嘲笑笑,“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招嫌弃了。”

梁乐摆弄着手里的设备,摇了摇头,直白地说︰“你虽然bb得多,但哔出来的话听起来不太烦。而且我判断你是被欺负了。”

……欺负吗?沈昼叶想,也可以这么说吧。

梁乐又将设备怼了下,问︰“他为什么这么对你?”

沈昼叶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将三分之二缸水放到实验台上让梁乐做实验,设备就位,梁乐也便不再问询。

沈昼叶正打算打开课本,梁乐却突然开了口。

“保护自己应该成为自己的本能。”

梁乐淡淡地说︰“知道会受伤的话,就离坏人远点。”

-

实验室真的太冷了,放学后,沈昼叶哆哆嗦嗦回教室,拎起了自己的书包。

教室里所有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零星几张桌上还摆着东西。

沈昼叶的桌上空着,隔壁桌上则摆着陈啸之的东西还有一个全家的白袋子。沈昼叶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完,不小心动了一下陈啸之的便利店袋,里头居然咕噜噜滚出一包小熊形状的橡皮糖。

这个班长居然吃这么可爱的零食吗?沈昼叶头上冒出个问号。

沈昼叶给陈啸之把糖塞回去,背包走人,出门时正好撞上了这个班长。

陈啸之连一眼都没看她,目光傲慢地掠过沈昼叶,仿佛她只是背景中最无关紧要的部分。

沈昼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了陈啸之他有时候会展露出一点温柔,可是那大概只是昙花一现︰大多数时候他都十分冷漠,甚至有一种沈昼叶是他的仇人的样子。

沈昼叶以前还想争取一下,但如今,她已经开始看开了。

只是心里,会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高中部的位置,较之他们初中部要偏不少,校门口紧靠着几条窄小的胡同,人群繁杂。

沈昼叶撑着伞,走出这条街时,撞见了几个流里流气的、敞着怀穿花衬衫的,人高马大的□□。

□□和平常人的区别是很大的,普通初三学生也很难见到这群人,但是一见就能分辨出来。他们显然不会在学生放学时活动他们目标太大,而且这条小街上学生与家长川流不息,这群人活动起来非常不方便。但是如今学生已经放假了,这群人便纷纷出来收租。

其中领头的男的约莫三十多岁,头发下都是青龙纹身,左脸一道刀疤。

十五岁的沈昼叶头一次见头上的纹身,视线刚不受控制地飘到那人头上

“瞅什么?”

那男的立刻吊起眼楮。

-

早晨,快乐同桌的位置上。

梁乐的纸桥承受不住最后一本奥赛试题的重量,从中间垮了,成为了一堆废纸,只剩沈昼叶的斜拉桥坚挺地矗立在桌上,上面摆了一堆书,还有两个青橘子和一个橘子皮。

梁乐吃了瓣儿橘子,温和笑道︰“你爸也太会玩了吧。他是做什么的?工程师?”

沈昼叶想了会儿道︰“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问他,他说他是占星师。”

梁乐︰“……”

梁乐问︰“你几岁学会说话的?”

沈昼叶诚实回答︰“一岁半。”

梁乐感慨道︰“……我是个特别讨厌承认他人比我聪明的人,但是你真的很讨厌。”

“你爸跟你说你的职业你难道不会记得吗?”沈昼叶反问︰“他信誓旦旦跟我说自己是看星象的,我可羡慕了呢。Stargazer,这个单词知道吗?”

梁乐︰“撕什么给折?”

梁乐观察了一下沈昼叶的表情,又道︰“英语差点不及格,谅解下。”

“……”沈昼叶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是占星师的意思,听起来就特别酷炫。”

梁乐︰“……”

梁乐毕恭毕敬地嘲讽她︰“差点儿忘了,您是个海龟。”

沈昼叶说︰“你在嘲讽我!我听出来了!你们北京人真的很讨厌啊啊啊!”

北京人梁乐把这当夸奖收了,片刻后又问︰“认真点,你爸是做什么的?”

他是真的在认真发问。

“他后来才告诉我的,Philosophy Doctor of Astrophysics。”沈昼叶也就认真回答︰“天体物理学Ph.D。”

梁乐神情变得肃然︰“梦想家。”

沈昼叶笑道︰“是啊。”

“我从小就想成为和我爸一样的人。”沈昼叶直言不讳︰“科学家,探索未知的人,将来的星门建造者。我最向往的人就是他。”

“可是这专业太冷门了吧?”梁乐笑了起来︰“天体和核物,理论物理,是个人都知道有多难。相比之下凝聚态物理之类偏向应用的就吃香多了。”

沈昼叶点了点头,温暖一笑︰“嗯,都这么说。”

在那个2008年的下雨天,十一假期即将结束的那个清晨,竞赛的教室里。

十几岁的孩子来来往往沈昼叶的桌上堆着她深蓝的外套和类似玩具的纸桥,纸桥上还有俩圆滚滚的青皮橘子。

这个少女生得眉目素淡,笑起来时眼楮里却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然而星辰大海总要有人去看。”少女说。

她说那句话时是那样的向往,以至於让人油然生出一种错觉‘她生而属於更辽阔的时代’。

梁乐赞许地看着这个学妹,开口道︰

“我会等着,见证这一刻。”

-

‘那我会等着看到那一刻。’

这句话,十五岁的沈昼叶听过无数次。

她如果谈起自己的梦想,那些温柔的大人和同学们总会这么说。沈昼叶从她的科学老师处,从那些友善的学生处,从父亲的年迈同事处还有她儿时的玩伴,甚至她爸爸那里,都听到了这样的鼓励。

沈昼叶妈妈喜欢泡在实验室里,相当务实,爸爸却有种天马行空的浪漫。从小到大,沈昼叶的一切稀奇古怪的知识,几乎都是跟着爸爸学的,因此也将爸爸的魂儿学了个十成十。

她爸爸曾经给小昼叶打印了如山的一摞摞小说和中文童话,几乎全是从那年代的什么什么文学网上下载下来的,他会用一个订书机整齐订好,装进公文包,带回家给自己一句话里能带三个错别字的女儿看。

那男人,曾经是家里最坚实的壁垒和最浪漫的柔情。

如果有人在那天上午敲敲沈昼叶的耳朵,她的耳朵里会掉出无数本书和一堆拆掉的天文望远镜零件,总之没在听课。

……

沈昼叶的思绪远离现实,於是教室远去,一切变得昏黄,记忆的长廊中,胡同砖瓦飞速垒砌,百年杨树拔地而起,沐浴十年前的夏风。

多年前知了蝉鸣,北平盛夏。

小姑娘趴在杨树下的小石台上发呆,水晶凉鞋一下下撞着她的脚后跟儿。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自遥远泛黄的过去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