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卤薄设于端门,浩浩荡荡,直铺到阊阖门外。鸣钟,鸣金鼓,奏铙歌,天子登御楼,鼓乐大作。
颈上绳索一紧,段务勿尘踉踉跄跄迈出脚步,像一只老羊,被牵在了城下。无需呵斥,他主动跪在了光洁的御道上。身边,跪着的是他的长子段疾陆眷,族子段末柸,还有无数段氏族人。
车骑将军进前一步:“奉旨平定幽州,所获俘囚,谨献阙下,请旨。”
这声音,就像厉鞭,狠狠抽在了段务勿尘背上。辽西郡公的威仪,幽州都督的权势,早已灰飞烟灭。如今的他,只能佝偻身躯,尽量缩起肩膀,期盼高高在上的赵国皇帝,能饶他一条狗命。
段部是降了的。虽然他和儿子是阵前被俘,但是辽西段氏里,终归有人开了城门。若是连降臣都杀,等到打匈奴、打晋国时,又有谁敢献城?他们当然不会杀自己,献降不过是彰显天子仁德的仪式罢了。
然而想是这么想,段务勿尘的身体,仍旧抖的厉害。年迈和疲惫,让他脑中嗡嗡作响。端门上遥遥传来的圣旨,也变得时断时续。
隐约中,他听到了王浚的名字。听到了邺城,听到了长安,听到了那些被自己忘在脑后的东西。典礼官高亢的声音中,寒意森森,威慑迫人。
为何要提这些事?不论是打邺城,还是攻长安,分明都是听从司马氏的命令,是遵照王命而为啊!难道你这赵天子,不是曾经的晋臣吗?!段务勿尘的面孔扭曲,汗如雨下,只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不算长的诏书读到了尽头。没有赦免,没有圣恩,战俘交由刑部。刑部尚书出列,再次请旨。
御座上,天子开了金口:“侵我城府,屠我百姓,其罪难饶。杀无赦。”
高台之上,一人的声音能传多远?然而最后三字落定时,天子身侧礼官高声重复:“杀无赦!”
御座前后,四名近侍齐声呼喝:“杀无赦!”
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呼喝一层一层叠加,直到端门城头,三百六十羽林亲军大喊出声。
“杀无赦!”
吼声震天,如携风雷!
段务勿尘双腿一软,瘫坐了地上。不,这不可能。段部是降了的,他是降了的……
父亲瘫倒,段疾陆眷却不甘的挣扎起来,想要高喊一番,求个恩典。可惜,身旁人哪会让他放肆?扼住脖颈,堵住口舌,兵士们昂首挺胸,牵起绳索,把这些钦定的死囚拖向刑场。
城楼上,梁峰冷眼看着那些垂死挣扎的身影。他当然要用段部,要在拓跋氏和慕容氏之间,再插一道屏障。但是他要用的,并非段务勿尘一脉。纵掠邺城,洗劫长安,多少无辜性命,死在这些人刀下?总要有人,为躺在易水下的八千女子,讨回公道。
至于杀降。段氏遵奉的,是幽州都督王浚,是东海王司马越。这些人,恰恰是西晋王朝没落和腐朽的代表,是晋国得位不正的明证。遵奉前朝余孽,谋逆作乱,他杀了段部降囚,名正言顺。
而这,也会成为赵国未来的国策。天下未定,还有无数场大战要打。他们面对的敌人中,会有人誓死抵抗,也会有人弃城献降。但是那些残暴戕民的“豪强”,他绝不会用。想要拿百姓作为筹码,用人命来换诏安的,皆是可杀之人!
胸腹中,怒意如冰,冷冷流淌。也不知这些人的脑袋,还能垒起多少座京观……
“陛下,当封赏诸将了。”宣礼官低声进言。
梁峰吸了口气,挥手让仪式继续。加官进爵,增封添邑,这是为国尽忠的将士们,应得的奖赏。还有拓跋部和慕容部,也要厚赐。当被削弱过的段部重新出现在两者之间,他们可不会收敛爪牙了。草原将再次陷入纷乱,两强相争,应当能拖住他们南下牧马的脚步。
这是场大胜不错,但是梁峰心中没无多少喜意。还有太多的事情,要一一处置。然而紧锁的眉峰,在看到一人的身影时,缓缓舒展开来。
甲胄加身,也未曾影响矫健身姿。那人跪倒阶前,向天子行礼。
端门内外,有数不清的朝臣将官,无数双眼睛。然而梁峰并不在乎。他长身而起,来到那人面前。
“爱卿此战劳苦功高,快快平身。”
白皙的手掌,扶在了冰冷的护腕之上。那人抬头,灰蓝眸中透出由衷欢喜。
梁峰也笑了。君臣相得,不也是佳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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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俘参考的是明清的仪式,不过当时没有午门的说法,还是端门为正南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