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得黑沉, 春雷滚滚从天边奔涌而来, 钱塘府衙的后院只有稀疏的几盏灯笼挂在曲径回廊之下, 被吹的动摇西晃。
卫元杰紧紧盯着书房门口, 知道看见一个黑影匆匆进门, 立刻张口就问:“陆三郎可还在阜城?”
来者一副厮儿装扮, 听到卫元杰的话,立刻答道:“在!今日还与陆夫人一起去了阜城城外曲家的果园。”
“看清楚了?没有认错么?”卫元杰眉心一皱,眼中带着几许怀疑。
厮儿连忙回道:“应不会错, 小的亲眼看到陆三公子上的马车,一路随行,中间没有岔路。”
卫元杰心里稍安, 挥手让厮儿出去, 转头对章明道:“明日你去渐渐贲运判,问问他当日陆三郎走时如何交代的, 这离开钱塘府已经一月有余了, 难不成是真的做了甩手掌柜?”
章明应道:“是, 前两日春耕已经布置了下去, 不过再过不久就要到新茶采摘时候, 昨日范家还有人还问今年收茶能给他们多少份额,下官没和大人商量, 因此敷衍过去,不知过两日范家再来问, 要如何回答?”
“还按以前!”卫元杰脸上十分嫌恶:“对他们说清楚, 等今年过了,那陆三若是真的万事不管,以后还能少了他们的么?”
“大人说的是,可是商人重利,他们……只怕看不到这点,下官劝说起来也十分为难,还请大人若是空闲能亲自劝解一番。”章明看了眼卫元杰,抱拳致歉道:“都是下官才能有限,不能为大人分忧。”
卫元杰看着眼前下午刚刚送过来的文书,最上面的便是江都的税报,看着上面五花八门的税种,只觉得心眼前烦乱,又听闻章明直言,当下心中焦躁,却只能忍着性子道:“此事不怨你,我那岳家确实过了些!”
章明见卫元杰脸色不好,止住话题不再说,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公事,临告辞前,章明突然道:“还有一事,下官不知如何决策,请大人示下。”
“何事?”卫元杰见章明脸色,就知怕不是什么好事,当下脸也沉了下来。
“前几日,城中有一烤饼铺子的老妇人前来报案,说她家女儿被范公家的公子掳了去,当家的当日便去要人,却被范家看院打的重伤,回家未过夜便死了,昨日老妇人将状纸送到了宪司,今日廖刑狱以不可越级状告为由,将状纸退了回去,只怕明日那老妇定会击鼓鸣冤,不知大人预备如何处理?”
章明的话音刚落,一块镇纸便被卫元杰从案台上拂落,章明看着震怒的卫元杰,不由在心中默默叹气,这样的岳家,便是卫大人再能干只怕也无济于事。
卫元杰盯着外面漆黑的深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半响后开口道:“你先去吧,这件事我会和范大郎君说道说道的,定不让那老妇来告便是。”
轰隆隆的春雷越来越近,庭院中的树木被吹得哗哗作响,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骤然一声惊呼割破了这个大风不止的夜晚,随即升腾起来的火光,照亮了钱塘府城北最杂乱的民居。
“着火了……烤饼王家着火了,快救火呀……”
脚步、呼唤声杂乱,一桶桶水泼上去,火势却在大风中更加肆虐,人们束手无策,只能忿忿喊着:“王婆婆还在里面呐……救人呀……”
然而十步以外的炙烤感让人不能逼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小的、破旧的民居被大火吞噬……
春雷猛地炸响在钱塘府的上空,风止住了,像是储蓄了许久的大雨终于飘洒而至,火光在大雨中被浇灭,可却只剩下一地焦黑的断壁残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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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君……”
陆砚警觉的从床上起身,未点烛火,看向黑暗一角沉声问:“如何?”
“一切都安排好了,请郎君放心。”
房内又恢复了安静,许久之后,客舍窗户被猛地推开,天上一片月朗星稀,徐徐微风中还夹杂着初春特有的味道,陆砚静静的看着东北方向,眼神黝黑,如同夜幕,沉沉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二日,陆砚身边随行的几人皆是小心翼翼,出门快半月,连看三州十一县,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侵吞官银、加税加耗已是所看之地的惯常,更有一些县吏州官欺霸百姓,犹如泼皮,这些情况让陆砚脸色一日沉过一日,而前天从钱塘舒家送来的一封信报更是让他当场便捏碎了一只瓷杯,自那到现在,下面跟随之人各个连呼吸都是轻的,生怕有一点不对就被责罚。
“公子,下面要去哪里?”与众人的小心翼翼不同,苏宗平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此刻眼见早膳已快用毕,陆砚仍未说接下来的行程,其余人又不敢问,只能由他开口了。
陆砚阴沉的脸色再看向苏宗平时,微微和缓了一些,撇开此人是舒孟骅介绍的人才,便是这是几日显出,此人也是胸有沟壑之人,所到之处田庄、户籍说的丝毫不差,可见确是下了一番功夫。
陆砚一向对认真肯吃苦的人颇有好感,因此声音也带着几分不多的温和:“下面的行程由先生安排吧,两浙问题如此严重,只怕其余各地也是大同小异,我想看看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