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捉虫)
如玉装扮妥当, 准备出门,转过头问妹妹如英:“真不去吗?”
这日尚书孙哈齐家的老太太过寿, 马尔汉家老太太前去应酬, 自然不忘带上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孙女。然而如英则借口身上不爽利, 留在家里, 不肯出门。
如玉要走的时候,如英穿着家常的衣裳,将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 随随便便地倚在炕桌上捧着书本, 听了如玉的话,只笑着抬起头, 冲姐姐摇了摇头。
如玉叹了口气, 说:“我的小姑奶奶,知道你不耐烦这些个应酬, 可这机会, 错过了就没了。”
这次到孙哈齐家吃寿酒的, 除了各家朝廷重臣的女眷之外,亦有两三位皇子福晋。明年大选在即,各家有几位皇孙已经长成的, 自然也要挑媳妇。说到皇家比说到别家体面, 因此马尔汉家的老太太才会特意携了孙女一同去。想来别家也会有同样的动作。所以如玉觉得如英平白错过这个机会,有些可惜。
如英却卷了手中的书本,掩口一笑:“有姐姐去,不就好了?”
如玉一怔, 方才想起她们是双生姐妹,相貌相似,福晋们相看一个,也能算是相看两个了。如玉省过来,登时笑骂道:“你这小蹄子,竟动的是这个心思!”
如英也嘻嘻地笑,笑毕却垂了眸,说:“姐姐,被夫人们相看,难道就这么重要么?”
这回的寿酒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大家都听说了十四福晋今日也会前往。十四福晋膝下的大阿哥弘春,年纪已渐长,明年他身边就该指人了。如今十四阿哥是兵部的掌事阿哥,势头正盛,所以弘春这个适龄阿哥身边的位置,不少人都盯着。
如玉听了这话,被噎了片刻,随即劝道:“妹妹,你这话是有些偏激了。你自然以为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老太太太太们,相看起来,挑挑拣拣,就如选衣裳料子,你又何尝想过,她们择媳娶妇进门,也是为了长久一处过日子。万一真合不来,倒不如不娶的好。”
“我知你心头抱着那点傲性儿,不屑被旁人这样挑选相看,我又何尝想?可是这世间大势已是如此,你我但有顺应而已。现在不争,以后到了没机会可争的时候,焉知你不会为今日之事而悔?”
如英被姐姐一劝,也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帘道:“所以今日如英只偏劳姐姐了。”
如玉知道妹妹的脾气,她说过不去,就一定不会去的。当下如玉叹了口气,嘱托小丫鬟望晴好生服侍,随后便伴着老太太一道出门去了。
如英一人闷在屋里看书,闺阁中流传的几本诗本子,并那上面索引的李杜陶渊明谢朓之流,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便再爱不释手,如英也只能放下来。姐姐的一番话,说得她闷闷的。若说起以后的打算,如英自然羡慕七姑母十三福晋,嫁了个如意郎君,夫妻琴瑟和谐。可她也知姑母一家子多有些说不出的苦处。难道女子,就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可选,一生宠辱,全系于一人……这眼界,当真就不能放得再长远些么?
渐渐的,日头落下来,屋内昏暗,如英命了望晴去掌灯。
却忽听二门口那里有人在说话,语速又快又急,随即望晴进来,问如英:“小姐,门外有人求见咱们老太爷老太太,可是老太爷睡下了,老太太又没回来。那人说是急事,所以门房便来问,问您能不能做主,见见这人。”
如英与姐姐如玉一起,打理兆佳氏的家务,已有半年之久。这姐妹两人都是聪颖,一学即会,外头的田庄铺面,里面的大小奴仆,眼下都有这两姐妹管着,操持家事,很有权威。所以外头石咏问起那门房,说“谁能做主”,那门房立时就想起“英小姐”来。
如英问:“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什么……大人!”小丫头兴兴头地回答。
如英无语:难道还能是个孩子不成?
“什么样的急事?”
望晴想了想答道:“听门房的人说是挺急的,性命攸关呢,好像外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很激动地问如英:“小姐,嬷嬷不在,见是不见?”
教如英规矩的嬷嬷并没有跟来热河,望晴口中的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平素总爱对这两位侄小姐的言行指手画脚的。
若是如英应了,面见外男,那便是大大的“不规矩”,回头教老太爷老太太知道了,如英少不得吃挂落,禁足几日抄书都有可能的。然而就是这种“打破”规矩的可能性,令如英心底隐隐约约有些兴奋。
“将人请到垂花门内花厅里,我在旁边隔扇门内听听他说些什么。”
望晴显然也很兴奋,应了一声“是”,便飞快地跑出去。
少时人真的请了进来,望晴却径直冲进隔扇门,满脸的惊恐,开口对如英说:“小姐,不得了,进来的哪里是个人,简直是,简直是……”
她说不出来人是个什么东西,只能开口形容:“满身都是血渍,脸上都是,看着可吓人了。早先听说外头出了什么大事儿……小姐,你说,会不会是个歹人啊!”
听望晴这么说,如英也吓了一跳,脸上强撑着安慰小丫头:“不会,自家门房领进来的人,哪会这么不知好歹的?他这样一副形容,想必真是什么性命攸关的急事。”
她恨铁不成钢地瞥一眼身边的丫头,说:“你若怕,就留在我身边!”
正在这时,内宅那位老嬷嬷也闻讯赶出来,一见如英便开口斥道:“英姐儿,这真是胡闹!好好的大家千金,怎能随随便便见外男?更何况是那种不知底细来路的?连个正经递进来的帖子都没有……”
嬷嬷一开口,眨眼间就训了如英十几句。
若换了平时,如英都是笑嘻嘻地上来,与这嬷嬷卖两句好,或是伸手捏捏肩,揉揉膝盖什么的,等嬷嬷消气了,如英再软语求她,莫要告到老太太跟前。可是今日如英却正颜厉色地回答:“嬷嬷此言差矣,事有轻重缓急。旁人十万火急地相求上门,想必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若不出面,难道非得教人去扰老太爷休养才成么?”
如英抬出老太爷,那嬷嬷便一噎。
“再者,我又不是与旁人孤男寡女、私相授受。这隔扇门内不是还有帘子么?”
如英开口怼了那嬷嬷,突然间神色又转了回来,嫣然一笑,一伸手就抱住了对方的胳膊,撒娇道:“好嬷嬷,来得正好,也陪我在此,等老太太回来,可千万替我分说一二!”
那嬷嬷无奈至极,这般被如英强留下来,她回头少不得在老太太面前帮如英找补两句,省得老太太也怪她。
这几人说话之间,来人已经进了花厅。
只听来人说道:“下官乃是内务府营造司主事石咏,因十六阿哥伤重,在热河寻不到能治的大夫,听闻府上有太医常驻,因此特来相求,求请太医移驾十六阿哥府邸救命!”
如英听了一怔:内务府营造司主事石咏,这个名字……她好像是听过的。
石咏被引至垂花门前,门房就已经停了脚。里面出来两个婆子,继续将石咏往花厅里引。
他一进花厅,只见花厅一侧是一排整整齐齐的樟木隔扇门,门内挂着帘子。他刚刚站定,就隐隐约约听见帘子的另一侧有人在说:“我又不是与旁人孤男寡女、私相授受……”
石咏听见这熟悉的嗓音,就觉心头一股暖流直朝上涌,耳边似闻天上仙乐,教他瞬间再也听不清帘后的人在说些什么。
待石咏醒过神,那边帘后已经寂静无声。他抬眼望着那隔扇门后垂挂的厚重布帘,心中生出一丝渴望,盼着老尚书府上视那陈腐规矩如无物,径直将那帘子掀起来,好教他有机会能一睹这姑娘的真容。
可随即石咏又转了念,暗暗祈求这帘子千万别掀起来:他这浑身血污的模样,若教人见了,难免会吓到了佳人。
再加上十六阿哥伤势严重,无人医治,现在不是他惦记任何虚无缥缈之事的时候。于是石咏即便是隔着帘子,依旧躬身行了一礼,将来意说明。
只听帘子里的人没有出声,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好教大人得知……”
石咏听见对方清清楚楚地开口对自己说话,心神微分,连忙肃容听下去,却听“英小姐”说道:“于老太医虽是圣上做主,点了常驻我家的,但是他脾气古怪,向来只与我家老太爷相投。至于他肯不肯出诊……这要亲自问过他老人家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