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2 / 2)

那孙综刚勃发诗兴就被打断,又见这无知妇人不通诗书,生得老丑,本要冷哼一声去寻添香红袖,却听那丑妇道:“官人勿忧,妾身倒有一计”,那孙综便止住了脚,听这老妻有何计谋。

只听那孙宜人道:“听得表亲陆放翁娶亲唐氏,就在近日。那陆放翁有一堂姨,乃瀛国夫人钱唐氏,颇有几分才名,又爱争先拔尖。若听得李易安在此,定要借庆贺之名来比试的。”

“如今魏国夫人封诰极品,瀛国夫人若来山阴,必要拜见魏国夫人。若这一试一拜在同一处,魏国夫人可不见着那李易安?放翁之母恁个功利,恨不得陆放翁立时中得状元,如今见两位国夫人莅临,那肯不依?官人且把心按回肚里,看我怎般手段”。

孙综听得,心中欢喜。如今谁不知秦相权倾朝野,又恁得惧妻,若这魏国夫人吭个声儿,哪有成不了的事。自家沉浮半生,连个正七品都争不得,如今这真佛降临,哪有不去叩头进贡的。

孙综正得欢喜,却听身边人咳嗽一声,便借着月色将老妻一瞧,竟忆起新婚时节,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点好处都不得,谁肯替你卖命。那孙综便使出恁大本事,将老妻服侍妥帖,不一会儿便力竭眠倒。

那孙宜人见官人这等不中用,便冷哼一声。若不是我熟记世家脉络,还留不住这银样蜡枪头哩,还不如枕边这物什中用。

先不谈这貌合神离的两公母,只说那李易安听得瀛国夫人以文相邀,又兼陆家新妇唐婉娘也是不俗,便随着孙综全家去拜贺。

等入了府,见到满脸堆笑的魏国夫人王氏,本要甩袖而去,谁知又冒出孙家外甥女孙虹娘。那李易安见到小辈,倒是推拖不得,便与孙虹娘坐在一起,远远对峙着众星捧月的王氏。

那李易安孤身一人,眼见白发渐生,身边竟没个传承诗词之人,甚是孤寂。如今见孙虹娘人物伶俐,又是表亲甥女,勾动那收徒之心,便用心考校一番。那孙虹娘也是闻弦知意,对答如流,倒让李易安暗暗点头。

女客里魏国夫人与瀛国夫人坐在上位,谈些临安趣事,除了讨教诗词的李孙两人,其余仕宦家眷各个屏声细听,生怕漏过一星儿。孩童里秦童娘与秦和国凑在一起嘀咕,那狮猫被安置一边,好几个女婢围住,怒瞪那些窥伺的村野小童。

男客这边倒有响动。原是随着瀛国夫人,又有几家宗室子弟前来。除了慕名来见陆游的赵三官,被他三哥拽来的赵十三,还有嗣濮王赵仲湜之子赵士程。这三人均士字之辈,比赵官家略长一辈,又正值青春,华服宝带,引得女娘们偷瞄不住。

那赵十三见了新郎,只叹出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便挽着一蓝衣小官自去了。赵十三也没滋没味,又见宾客里蠢头木脑,没个清隽,正要叫赵士程一同出去发散发散,谁知这人竟垂着头只顾喝酒,不一会儿便醉在一边。

赵十三虽羡这族弟一身白肉,却也行不出那禽兽之事,只得唤来伴随将这族弟扶起。正往外走,却冒出个小童来,只见那小童将一根算卦签子插在地中央,也不看那被挡路的赵十三,反对着签子摇头晃脑道:

“天命一神童,知晓汝未来。若从此地过,留下买命财”。

赵十三听得这东拼西凑的几句,心中发笑,便逗弄道:“你这小儿,身量未足,倒扯得狂话儿。若你算得准,我便予你一金,若是算不准,便要与我为奴哩”。

那小童本盯着赵十三履上珍珠看,听得这几句,便两眼滴溜溜一转,道:“如何不准,你且听我算来”,便神神道道转了几圈,又眼错不见,偷摸了醉眠赵士程身上之佩。

那小童刚要攥走玉佩,却被赵十三劈手夺过,又反手凿个暴栗。那小童痛得紧,哭喊道:“你这恶人设局害命,活该饥馑而亡”,又瞄一眼赵士程,指道:“他父亲积得大善,必有惠仙为妻”。

那赵十三听得这挑拨几句,倒也不怒,反邪笑道:“你这神童,可算得出自家未来”,见那小童发愣,便一手揽来,笑道:“你个神童恶言咒人,活该被人掌臀”。

一时间只听得小儿哭叫,陆家宾客赶来,见是这素日乌鸟嘴的小童被掴,竟也没人阻拦,反倒嬉笑旁观。那小童母亲听得,忙忙赶来软语哀求,拉着哇哇大哭的小童,千恩万谢地走了。

那赵士程正在醉中,被小童哭叫惊醒,便惺忪两眼,问身边伴随。赵十三笑道:“好兄弟,你倒眠得香甜,不知刚才有人咒你娶夜叉婆哩,倒让我一顿打将出去”。

赵士程听得娶亲,垂着头闷声闷气道:“我心往矣,今生不再娶亲”,那赵十三听得,惊道:“噫!你竟也懂那猫狗滋味?你若喜欢,哥哥替你挑几个干净懂事的,可别被那野地里癞狗烂猫衔走了真心”。

“你爱这滋味,与娶亲何干?到时候寻个名门世家,明理知事,只要那侍妾通房越不过她,就能安稳一世。万不可再胡言乱语,说甚么不娶之事,竟是去庙里当和尚不成”。

那赵士程听得一头雾水,问道:“甚么猫狗?我家不养的。前些年父王买得好大珊瑚树,让一只狗儿碰坏了,倒是可惜了”。

赵十三见这族弟两眼迷蒙,竟是个未通情窍的,虽有心将他往烟花处一引,却惧那嗣濮王赵仲湜权势,便酸里酸气道:“你父亲辞谢皇位,倒让宗室少番血腥,你弱冠就封得四品,以后还不得封王?恁个好光景,怎能缺得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1 王明清《挥塵后录》卷七:钱忱伯诚妻瀛国夫人唐氏,正(质)肃公介之孙,既归钱氏,随其姑长公主入谢钦圣向后于禁中,时绍兴初也。先有戚里妇数人在焉,俱从后步过受釐殿。同行者皆仰视,读釐为离,夫人笑于旁,曰:「受禧也,盖取宣宝受釐之义耳。」后喜,回顾之曰:「好人家男女终别。」盖后亦以自谓也。

2受釐(xi):釐同禧,吉祥。祭天地时,皇帝派人祭祀或郡国祭祀后,把剩余的肉送回皇上,以示受福。

绍兴初年,瀛国夫人懂得釐读作禧,受到皇后夸奖,又能笑那些不懂的诰命夫人,是个识局胆大之人。皇后在一狐弑五妃(37章)里被害(本文虚构)。

瀛国夫人的丈夫钱忱,是会稽郡王钱景臻与秦鲁国大长公主的长子。筑云楼毒鹤案(27-29章)里,死者之一钱端仪(本文虚构)是钱忱幼子。筑云楼东家钱五的妻子李氏(本文虚构,钱舜娘五婶),是李易安(孙虹娘表姨)的堂侄女。所以钱舜娘与孙虹娘有转折亲,孙长一辈。

☆、第108章 一刀摧白花

话说赵十三见赵士程竟立志不娶, 倒是苦口婆心一番,谁料鸡同鸭讲, 只得无功而返。

那李易安自收徒以来,自有孙虹洁相依相伴, 抚孤慰寂。那孙虹洁便在山阴置地办产, 又借魏国夫人王氏之势,倒是万事遂心。那王氏日日叨念秦桧不是,旁人知那秦相惧妻, 倒也赔笑帮衬几句;李易安听得, 却心中另有思量。

“我道她宰辅夫人,定生却势利眼, 功利心, 先前名为探亲, 实则揽名。谁知她不向我买词,也不斗文扬名。那瀛国夫人还赖个平局, 她倒一声咳嗽,让那唐瀛国先软了声气”。

“也不知那相府出了甚事,竟让她留居山阴。旁人只说她欠安养病,真个哄人幌子, 许是那秦桧别有美妾罢。噫,秦桧作恶,她一个女娘怎拦得住,也是年岁近知天命,又有几年福寿享得”。

李易安又见王氏做事妥帖, 竟不似那东窗长舌做派。又有行商路过湖南,竟遇酷似岳鹏举之人,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直呼“岳帅不死”。那大理寺狱中监斩岳飞的杨沂中,体验名‘沂上老婆饼’的,听得此事,忙辞官归隐,那秦桧一派头大如斗,又闹了好些公案。

王氏听得,笑道:“如今天下将乱,各路神佛上阵,还遮掩甚么不成”,见众人惊疑,便遣人去临安相府,将那玉槐院的东窗卸下,直立在相府前,又不知怎得淋水暴晒,几日之内竟生起了木耳。

秦桧见夫人此举,忙问缘由,只收得书信一封,上云“东窗事发,售栮活命”。原来先前民众风议,相府东窗下定得杀岳之策,如今又满街遍售“油炸鬼”,只云炸了秦桧王氏。官家如今不计较,日后定以此下手,如今夫人妙计,暂且借此一用罢。

未过几月,临安街边售油条之处,竟兼卖木耳,还说从秦府东窗上采得。这木耳听得秦桧恶行,竟自家修成精怪,保佑岳鹏举死而复生。如此灵物,若被五脏六腑吸之,可不得明目清心,修生养心。客官,我这十文钱一碗,还是昨晚冒死偷摘,你若恨那秦鬼,便来碗消气罢。

这道“油鬼栮精”的小食,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那秦府门前,堆了山高也似旧窗,竟生出一大堆乌栮来,每夜均有人偷摘。这物传到宫内,惊动赵官家,便向秦桧寻问。

那秦桧请罪道:“臣竟不知东窗木耳成精,让那大逆恶人复生,如今全城食之,也让这山精野怪受五谷轮回之苦也”。

赵官家听得,又问玉虚子国师一番,叹道:“俗语国之将乱,其怪也生。如今各地叛乱,又有这精怪,只得靠大作为者当之,还望秦卿助我”,那秦桧也指心日月,信誓旦旦,君臣欢慰而散。

那秦熺见养父受得官家恩宠,本颠颠儿向前恭贺,谁知被秦桧一顿大骂:“真个糊涂,还不收拾行李去寻你母亲。那‘靠大作为者当之’,竟是诛心之语,眼见就要祸事上门”。

秦熺被骂得晕头,只愣愣跪着,秦桧见了更是生气:“你当那是誉语?甚么大作为,若平得了叛乱,我这大作为就是那岳飞第二;若平不了,还有甚么作为,直接砍我头颅请岳飞回都,如今直往那死路走,死我一人便罢。我儿,你赶紧称病去山阴,若听得噩耗,便与你母亲隐居罢”。

那秦熺听得心凉,呜咽离开,又有管事来禀捉住偷栮几人。秦桧道:“诈点银便放走,若是乌栮满大楚,说不得我家子孙,来日养栮谋生哩”。

话说那王氏听官家不究岳飞复生之事,心中大安,忙谢身边女侍。那女侍道:“都是老乡,相互帮助才是。你倒命好,穿来就是宰相夫人,我这农女劳苦一年,都赚不来你手里一条帕哩”。

“在这近十年,真吃尽苦头,农活家务,把人当畜生使唤。等着长大,本以为嫁人能轻松些,谁知嫁人不如卖女赚钱哩。若不是我抽奖中个木耳机,能大量产栮,早被这家父母卖到腌臜地了”。

“我也不怨他们,家里实在可怜,谁肯把骨肉卖人?哭也是哭,最后还是卖了大姐,哥哥弟弟吃着大姐的卖身粮,没几年又是精空。有一就有二,我这武二姐也要被卖了”。

“说他们懒,也是早出晚归,没个停时,农闲也要寻短工干。娘每天枯着脸,嘴里叨念欠人多少银未还,每月算下出进,总是出比进多。每年交租留的粮根本不够吃,短工赚的银又不够税,每年借债,利息滚动,若那债主逼上门,只能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