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叶嘉树朝她伸出手,递过钥匙。
宋菀往他手里看了看,“什么意思?”
“宋小姐,你自己上去吧,我还有点事没办,今晚上不回家了。”
宋菀立在原处,静了半晌,“嗤”地冷笑出声,“怕跟我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坏了你的名声?”
“我是怕坏了宋小姐的名声。”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名声。”
叶嘉树上前一步,把钥匙塞进宋菀手里,只说:“你先上去吧,楼梯窄,注意安全。”
他转身便走了。
宋菀捏着钥匙,一时间竟无所适从。那高大的身影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清水街狭窄的巷道里,身后却亮起了灯,是有人下楼。
宋菀回身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拿着钥匙回到了叶嘉树的住处。
宋菀洗了澡,没吹头发,倚靠着窗台吹风,心里什么也没有想。
这些年的生活让她养成了从不去思考明天的习惯——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有什么明天可言,无非看主人高兴,赏一顿米一顿水。
这一次,她彻底惹恼了唐蹇谦,断了米断了水,到底还没剪去她的翅膀——可谁知道是不是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她不是学舌鹦鹉,说不出漂亮话,唐蹇谦调/教了八年,怕是终于失去了耐心。
她不能在这里久住,她自己无所谓,可不能连累无辜,叶嘉树已经帮了他许多,不能再将他也牵扯进来。
宋菀思索片刻,给傅小莹打了个电话。开口求人她是第一次,好在傅小莹爽朗,说会给她找个住处,再借她一辆车。
之后,宋菀又给宋芥打去电话,宋芥那边倒是一切正常,看来唐蹇谦并不打算斩草除根——这态度摆明了,他在等她服软,去求他,只要求他,他就会开恩。
这晚宋菀睡得十分安稳,她认床严重,但这次一躺在床上很快便入睡,大约因为屋子有一股很淡的霉味。南城多雨,气候潮湿,小时候家里过了季的衣服挂在衣柜里,拿出来时便常有这样的气味。
那气味包裹着她,在梦里她见到了久违的父亲,她还是十六岁的模样,捧着奖杯,扬着下巴等父亲一句夸奖。
醒来天还没亮,宋菀起床,走到窗前,隔着将明未明的天色去找记忆中的那栋房子。离她如此之近,可再也回不去了。
天一分一分亮,薄雾之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老迈的音色,拖长了音调,似是吆喝,宋菀顿时一怔——是卖花声!
宋菀来不及换鞋,抓上钥匙就往下跑。
青石板上沾着露水,她发足狂奔,像要回溯时间,执着地去抓住一些什么。
离那声音越来越近,她停下脚步,看见前方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宋菀脚步踌躇,“……叶嘉树?”
叶嘉树穿着白天那件白色衬衫,晨风鼓起了半挽的衣袖,他转过身来,眉目间笼着晨雾,朦胧亦显得深邃。怀里抱着花,是新绽的栀子。
“起来了?”叶嘉树将花递给她。
宋菀没去接,“你……”
叶嘉树发上沾着雾气,衬衫也似被湿气洇过一样,那样柔软。
宋菀突然间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恸攫住,眼里叶嘉树朦胧的身影渐渐与记忆中多年前的一个白衣的少年重叠,那时那人也是这样,递过来一捧栀子花,不敢看她,只是转过头去腼腆地笑。
买花的老妪递过来零钱,抬眼看见宋菀,“哎呀”一声,“姑娘,你怎么了这是……”
宋菀慌忙抬衣袖擦了擦眼睛,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只是比八年前更显得苍老。
“婆婆……您还记得我吗?”
老妪眯了眼睛去看,片刻急忙伸手去捉宋菀的手,“小菀,是小菀啊?”
“哎哟,我真是没想到……”老妪唏嘘不已,“这都多少年了……你是搬家啦?搬去哪儿了?你爸妈还好吧?跟小许呢?你俩还在一起?”
一迭声的追问,情绪濒临崩溃的宋菀顷刻清醒。
她很淡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抱了抱老妪佝偻的身躯,轻声说:“婆婆,我还好,我们都挺好的。”
和老妪寒暄两句,宋菀嘱咐她多注意身体,而后便起身告辞。
叶嘉树跟在她身后,把买来的花递给她。
宋菀仍是不接,低下头去,那花大朵大朵的,洁白饱满。
“……扔了吧。”
叶嘉树不解。
“我没跟你说过吗?”宋菀脸上浮起笑,是叶嘉树第一次在芙蓉路的大宅子里见到的那种,“……我挺讨厌栀子花的,看婆婆可怜,所以才照顾她的生意。”
宋菀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飞快往前走。
“宋菀。”
宋菀脚步一顿。那声音自隔了一阵距离的地方传来,叶嘉树并没有跟上来。
“骗自己没意思。”
宋菀站立片刻,也没回头,冷笑一声,再次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