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恶毒诅咒变成了宛如对亲人的昵语“宋猷烈,你要活得好好的。”诅咒宋猷烈断胳膊断腿已经无法抵消张纯情对他的怨恨。
宋猷烈大部分时间都在南非,于是,张纯情在妈妈一位朋友的推荐下成为南非《城市报》一名实习生。
每天,每天,张纯情总是对杜立新说“哥哥,请帮帮我。”“哥哥,你一定要帮我。”
终于——
一个礼拜前,《城市报》得到一次采访宋猷烈的机会,负责采访宋猷烈的是报社最有经验的科莱,随行者还有贝拉。
贝拉和张纯情是校友,比张纯情高两级,比她早一年半来到约翰内斯堡,她们在同一个社区长大,从蛋糕分着吃到衣服换着穿,贝拉也是杜立新葬礼唯一非亲属关系人员。
确认采访消息后,张纯情马上打电话给贝拉。
直到两天前,贝拉才答应她的要求。
昨天,通过简短采访模拟测试后,报社更新了告示:前往采访宋猷烈的随行记者从贝拉改成张纯情。
随行记者字面上好听而已,其实干的是小跟班的活,提提包,跑跑饮水机帮忙做做笔记。
两个半小时前,公寓房间,张纯情在化妆时贝拉推门进来,拿起化妆纸不着痕迹擦了一下嘴唇,把口红放进包里。
贝拉开门见山问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拜访那辆8s的主人。”张纯情只能再重复一次,之前她已经在电话和贝拉解释得很清楚了。
贝拉看着她,看看这眼神……张纯情转过身去,来到窗前,她得透透气。
“may,”贝拉叫着她的英文名字,“你很漂亮。”
“谢谢。”看着自己投递在窗户玻璃上的脸,在化妆品的堆砌下看起来好像是有几分姿色。
“你漂亮开朗,你很受异性欢迎,很多亚裔男生都想和你约会,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你的吗?‘may的笑容充满感染力,她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好’。”
may中文发音为“梅”,英文译释:五月的女孩。
这个英文名字是妈妈来到英国后给她取的。
母女两初到大不列颠时恰好是英伦的五月,妈妈给她取了“may”的英文名字,希望她们能有个好的开始。
离开中国那年,她六岁,有个叫杜纯情的中文名字。
伴随一纸离婚文件,杜纯情变成张纯情,妈妈姓张。
杜纯情变成张纯情,而杜立新还是杜立新。
杜立新真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妹妹总是生病,妹妹太瘦了,妈妈有收入不错的工作,妹妹跟妈妈过肯定会比跟着爸爸好。
于是,他选择没有工作的爸爸,在妹妹离开前偷偷把零钱罐放进她行李箱里,假期打工也是为了兑现离别时对妹妹的承诺,等他有能力了每年到伦敦陪妹妹过生日,从杜立新十八岁起,这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这个惯例在二零一二年戛然而止,以后每年张纯情永远也等不来杜立新。
那个叫做杜立新的年轻人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整整躺了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里没人走近看他一眼,任凭他僵硬的身体被雪花覆盖。
冷吗?哥哥?很冷吧?哥哥。
从此以后,摩尔曼斯克在张纯情的回忆里是一座永远都在下雪的城市。
在那座城市,她还亲眼见到自己爸爸低着头哈着腰跟在一名中年男人身后。可笑地是,中年男人是肇事者的律师。
那一刻,世界呈现出极其怪异的形状。
更可笑的为:她和那座城市的人们一样只能透过网络、电视、媒体去了解事件发展。
最后,她通过电视看到肇事者在律师的簇拥下从正义女神雕像下走过,作为死者家属她唯一获知的消息是,肇事者的中文名字叫做宋猷烈。
这还是一名中驻俄大使馆工作人员偷偷告诉她的。
宋猷烈!现在把这个名字放在心头上时,张纯情已经不会被气得发抖,映在玻璃窗上的那张脸也是一派平静。
相信,在见到宋猷烈时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和脸一样平静的还有声音,声音一如既往:“贝拉,你想说什么?”
“may,宋猷烈不是为了博取你笑容而在草坪上连翻跟斗的同级生;也不是为了让你有个好座位早早去讲堂占位的高年级生;更不可能是,把焐热的咖啡连同音乐剧票递到你面前结结巴巴问你什么时候有空的低年级生。”
这会,张纯情终于知道贝拉话里的意思了。
转过头去,笑着糗她:“这报复方法太老土了。”
贝拉把一张照片放在化妆台上,用很是严肃的语气告诫她:“如果是我想的那样,那么,擦枪走火的几率远比复仇几率大。”
是吗?张纯情瞄了化妆台上的照片一眼。
那是宋猷烈出席公共场合寥寥几张照片中的一张,这张照片张纯情也有,照片中的男人年轻英俊,可以凭着一个举手一个投足轻而易举俘获万千女性的青睐。
抛去贝拉的那个假设不谈,张纯情心里不无郁闷:“你觉得我会被那张漂亮脸蛋迷得神魂颠倒?”
贝拉没有说话。
“我猜,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人是你,”张纯情调侃自己好友,“所以,你理所当然以为我也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说到后面,抑制不住笑出声,贝拉好像忘了这个世界还有杜立新这个人,再有……
“不要忘了,我十八岁就在时尚杂志社打工。”张纯情提醒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