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2 / 2)

女巫请睁眼 亡人越刀 3437 字 1个月前

李斯年抬头看了看星星:“三五岁吧,还没上学呢。”

那会儿也不太流行上幼儿园,孩子们都是在胡同口撒了欢的跑,一直野到年纪足够上一年级。

“那你记事儿够早的,”方岱川努力轻松着话题,“我最早的一大段一大段的记忆,都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了。再小的时候,只有零星的片段,别的都记不得了。”

李斯年回过头来笑了笑,没有接话。

“那些大孩子都欺负你吗?”方岱川又问道。

“倒也没有,有一个小孩儿对我挺好的,我不爱吃糖,那会儿胡同口卖那种酸三色,还有橘子糖,大人给了我我转手就送他,他就被我收买了,那群大孩子都叫他‘狗腿子’。”他说着说着笑了出来,也不知是在笑那群大孩子幼稚,还是在笑那个记忆里笨笨的狗腿子。

方岱川回想起一些关于童年的记忆片段,能想到的,似乎也只有旧院子,窄胡同,堵在胡同口的大孩子,还有推着小车来卖杂物的老大爷。橘黄色的糖像很多橘子瓣,躺在玻璃罐子里,橘子瓣上沾着白色的糖粒;酸三色包着透明的玻璃纸,花花绿绿的,仔细想想,也记不清那种糖果的味道。

似乎每个孩子的童年都差不多,千篇一律,他的童年比李斯年幸福一些,因此记忆并不深刻。

他问道:“你现在还恨他吗?”

李斯年长久地沉默着,凝视着远方模糊的灯塔,说:“无所谓恨或者不恨,我执着的,也不过是一个答案而已。除了找到这个所谓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

“不知道做些什么?”方岱川有些惊讶,似乎是在惊讶于这样的话怎么会从李斯年口中听到,“你大学读完了吗?”

李斯年笑了笑:“南加州大学的ba学位,电影相关专业。”

“嚯!同行啊!”方岱川很吃惊,“我以为你学的会是个枪械啊,金融啊,管理之类的,竟然是艺术!”

李斯年撑着地站了起来,冲父亲的遗骸鞠了一躬,便起身往远处走去,他声音和步伐都有些倦怠,但是并不沉重:“以后没饭吃了求求我,没准儿有一天我回中国发展,到时候请你来当男主角。”

“那你现在应该很有斗志才对,”方岱川跟在他身后远远地劝道,“预定了我这么大腕的主角,怎么能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呢?这样吧,等咱们回去了,先去青岛吃海鲜,我顺便把邓哥和火龙果台的负责人引荐给你,我们商量一起做一部电影呗!我看你应该挺有钱的吧,你妈妈不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大小姐嘛,投资一部电影的钱你总是有的吧!我跟你讲国内的电影情况,你投资一部武侠剧一定不会亏的,武侠剧你不了解的话,动作片总可以吧…………”

方岱川跟上他的脚步,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话,喋喋不休的。李斯年烦躁地掏了掏耳朵,却一句闭嘴都没有说。

第51章 第四夜·02

方岱川一番插科打诨,李斯年情绪稍稍恢复了一些,他手里还捏着面包的纸袋,在手心里捏得刷拉刷拉响。

“你喜欢演戏吗?”李斯年坐在礁石上,顺着方岱川的话风问道。

“喜欢。” 方岱川低头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年代太功利了,你大大方方回答喜欢钱,喜欢猫,喜欢咸鱼躺,并不需要为此感到任何羞耻。但是假如生活中有人问你,你喜欢你的工作吗?假如元气满满地说喜欢,说这是我的梦想,就会显得幼稚又中二,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尤其在你混的不怎么样的时候。

公共场合当然也有人问,所有人都是千篇一律地回答:“我喜欢演戏,我不是为了名为了钱,我对演艺事业有野心有梦想。”然而说是这样说,演员自己都不信,大家心照不宣地看着台下的粉丝齐声振臂欢呼,为爱豆的梦想感动流泪,主持人脸上挂着鼓励的微笑,礼貌性地鼓掌,铺着厚厚粉底下的脸上,却全是走过场式的不耐烦。

方岱川一开始还会很认真地给观众们讲他的梦想,讲他多么希望给观众编织一个真实的世界,带领他们感受拔剑风流,不平则鸣的侠义精神。后来他发现没有人在乎,渐渐也就不说了。

他还记得刚刚出道的时候,初生牛犊,诚恳地讲述自己的梦想,台上大家都报以掌声,下台却被同组的男主演狠狠冷嘲。“给自己加什么戏呢?一个三流小演员,演替身和打戏的,也配谈梦想?”那个演员如是说。

方岱川自问不是个玻璃心的人,但是公开场合,被同组前辈按在台面上摩擦嘲讽,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将一切感觉压在心底,任由不甘的情绪翻滚发酵,耻向人说。

——今天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孤岛独处,心里觉得李斯年的情商再不屑也不至于嘲,亦或许是偶然的晴空,朦胧一丝星月清辉让他神志不清,他感官有些朦胧,只含笑道,喜欢。

李斯年一直注视着他,才发现他的右脸颊有个酒窝,不深,但是圆圆的,很可爱。方岱川用这颗小酒窝笑着说“喜欢”。

他吐字有一种奇异的韵律,北方人口音特有的吞音和儿化现象,让他的语气经常显得有些吊儿郎当,但是当他放低嗓音,很深沉很郑重地说一句喜欢的时候,李斯年听见自己心头砰地一声响。

——据说有些人的声音能和另一些人心脏跳动的频率合成共振,用声音就可以掌控对方的心跳,不知道方岱川是不是那一些人。

李斯年右手食指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着,以一种奇怪的频率。他低头有些吃惊地盯着自己的食指,自己也觉得十分奇妙。他一直有种对危险的敏锐直觉,有时候潜意识里察觉到危险,在意识还没有苏醒的时候,身体确实会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这种实用的特异功能,也真的救过他几次,雇佣兵团的几个朋友曾经惊诧过这项特异功能,甚至取了一个促狭的外号,说lee有一只“上帝右手”。

然而此刻,李斯年盯着自己颤动不休的右手食指,环顾四周。四周浪涛依旧,小雨窸窸窣窣,他将大脑里的警戒雷达开到百分百,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潜藏的危险。——身体的感觉也同以往不太一样,很难形容的一种奇妙感觉,不是紧绷的,而是有些软,仿佛脚下有一滩正在蔓延而上的沼泽,软绵绵的泥浆顺着他的身体攀援而上,而他奇异般地不想挣扎。

“我喜欢演戏,不知道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我有时候,莫名会感觉很孤独。有时候在宴会厅里,突然听见主唱的声音沙哑哑的很好听,举着酒杯找了一圈,也不知道该对谁说。有时候凌晨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车水马龙,出城的车排着长队,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哪儿,有什么故事。——但是演戏的时候,我是不孤独的。戏里有轻生死的兄弟,有一诺千金的朋友,有孤注一掷的反派,还有一往而深的爱情。每次坐在电影院看自己演的戏,就想,我这一生,哪怕能遇见其中一种感情,都足够值得。”方岱川盘腿看着远方的海平面,几只海鸟掠过海面,翅羽震颤,喙中发出一声激越的长鸣。

他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李斯年,挠了挠头:“我是不是有点幼稚?”

李斯年回望着他,浅琥珀色的瞳孔里有种温柔的水光蔓延开来,他声音很轻,唯恐他不信似的:“你很热情。”

“热情?”方岱川被这个形容词搞得哭笑不得,“算了,你一个外国人,在用词的恰切程度上,也不能给你太高的要求。”

李斯年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没和你开玩笑,他心想,这只小狗腿,一直就有种笨拙的热情,对这个世界,对人类的所有正面感情。

认识到这一点,李斯年仿佛看到了刚才那一片沼泽,最后一截身体也陷入其中,终至没顶。

两个人傻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海边的风洗尽了白日的湿热,带来些清凉。不知道海风是从哪里涌过来,带来一股微妙的臭味。

远处海浪的起伏波动更大了些,白泡泡扑哧扑哧翻腾,聚集来更多的海鸟,纷纷争食着被海浪滚上来的海底小鱼。

李斯年的全幅身心都沉浸在一种莫可名状的柔软情绪里,难得一见的失了智,失去了对潜在危险的警觉。直到浪花扑腾到他们两人脚边,李斯年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随着海浪翻滚上来的深海小鱼和长满海洋生物的海底板岩和沙土的时候,他才猛地意识到一晚上海浪翻腾海鸟聚集的不对劲。

“不对!”他猛地回过神来,拉了方岱川一把,两个人迅速后撤。

一个猛浪击打过来,整个海面仿佛一口被煮沸了的大锅,翻卷着泡沫溢出来,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瞬间劈裂了一道不窄的缝隙。摩西分海一般的架势,砂石顺着岛屿的破口,扑扑簌簌被卷进海里,填上来的是不知名的动物尸体。整座海岛仿佛一块酥脆的饼干,正被架在火上烧烤,将要从中间受热断裂。方岱川惊讶地看着这场自然伟力的萌芽。

“海底火山的前兆……”李斯年神色凝重,下颚线绷得死紧,“那个boss可能真的没说谎!”

方岱川脚踩在一个沙坑里,沙坑本身就不结实,被海水的震动裂开了一半,他的右脚刚好踩在上面,直接陷了进去。刚想拔出右脚,方岱川心中突然一凛。——脚下沙坑的这个位置,正是最初大家一起埋葬啤酒肚的地方,正因为埋过人,沙子后来填得不是那么实在,所以才被海底的这一震震了个口子。

怀着某种恐怖的设想,方岱川陷在沙子里的右脚淌了淌坑底。

“李斯年……”李斯年还在观察海面的情况,听见他的声音便应声回头,却见方岱川在夜色中脸色衬得惨白,一粒冷汗清晰地从他侧脸滚落,没入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