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终于攒够了,足足有一篮子那么多。”萧珩望着窗外,眸光如深潭一般让人看不懂:“我娘提着篮子,我跟着我娘去集市。”
“那很好啊……”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赶集的事儿,可以卖掉鸡蛋,卖掉从山里捡来的干货,买一些小吃食和家用。
那是她在乡下时候最甜蜜欢快的日子。
“可是那一天我们正好赶上有官老爷从街头过,路上的行人都躲闪,我和我娘也躲,但是我跑的时候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摔倒了。”
萧珩说起这段往事来,眼神幽深缥缈,语气却是平静轻淡的。
不过顾穗儿却深陷这个故事之中,下意识地追问:“摔倒了,然后呢?”
萧珩继续道:“我摔倒了后,膝盖很疼,不过我也不知道哭,就傻傻地坐在那里。这时候人家的仆从来了,推搡着我,要把我扔一边去,说我挡了路。”
微微合上眼睛,萧珩的眼前又浮现出幼年时的情景。
许多人站在自己周围,一张张看热闹的脸,一个个讥笑的声音,人们说这个小孩子是个哑巴,说这个小孩子是个小傻子,还说这个小孩子是不是有毛病。
有个力气大的过来,像提起一只小鸡仔一样把他拎起来,抬手就要把他扔一边去。
他娘跑过来,护住他,从人家手里抢他。
又有更多的嘲笑声传来,色眯眯的男人盯着他娘,有人上前推搡,也有人趁机占便宜。
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
萧珩陡然睁开了眼睛。
他幽深的眼眸直直地盯着窗子。
这是听竹苑,听竹苑外有翠绿的竹子,沙沙作响,听竹苑的仆人很少,一切都很安静,不会有那些噪杂的声音。
而他刚刚所记起的那一幕,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
缓慢地收回目光,他重新望向顾穗儿。
顾穗儿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薄润的小唇儿微微张开,想说话,却又怕惊扰了他的样子。
原本缥缈的目光慢慢收敛在她身上,虚无的神思渐渐清醒了。
他轻哑地道:“后来我和我娘回家了,鸡蛋打碎了,鸡蛋流了一地。”
他没有拿到新鞋子,也没有吃到一口鸡蛋。
后来当地遭了灾,鸡也得了鸡瘟,死了。
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那鸡蛋是什么滋味。
顾穗儿惊讶地望着眼前的萧珩,她心里难受,胸口揪疼,她特别想安慰他,想去抱住他。
想抱住他故事里的那个小小孩儿。
可是她也知道,那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沉默寡言被人讥笑过的小男孩长大了,成了尊贵冷漠的萧珩。
她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他的。
她想出言安慰下他,让他好受。
可是她哪里知道说什么,她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她想来想去,最后终于道:“我明天再给你摊鸡蛋饼,好不好?”
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心里一急,眼里竟然落下泪来。
“你哭什么?”他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触过她的眼角,想帮她擦去眼泪。
“我难受。”顾穗儿小声道:“我,我——我心里特别替你难受!”
她忽然恨自己不会说话了。
抬起手,她抓住他的那只大手,用自己的两只小手捧在手心里。
“我就是替你难受。”顾穗儿咬唇:“我小时候也天天被人喊小傻子的,其实我觉得自己一点不傻!我觉得你也不傻,咱两都不傻。”
她是被碰到了脑袋,曾经一度稀里糊涂的,别人整天说她傻,她娘也说她傻,慢慢地,她就觉得,自己确实是傻。
但是细想想,她又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那么傻。很多时候,她心里也明白的,只是没说而已,或者说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别人不懂,就以为她是傻的。
顾穗儿胸口涌动着不知名的情愫,满满涨涨的,像是春日里的河水涨上来,轻轻地在胸口那里荡。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心里这种酸涩怜惜的感觉,终于她忍不住,伸出手来,试图去环住他。
她往常也会被他抱的,会蜷缩在他怀里取暖,那样很舒服。
可是今日,她是伸出胳膊来环住他,就像是抱着小阿宸一样。
她觉得,他骨子里其实也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像小阿宸一样会睡觉撅着小屁股的小孩子,一个看到好吃的会眼巴巴地望着的小孩子。
她就这么伸出胳膊,牢牢地环住了他。
萧珩被柔软馨香环住,仿佛在初暖乍寒的日子里被人披上了大毞。
他开始还有些僵硬,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