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2 / 2)

“只要你最后回到我身边,就可以跟他在一起。”

后来果然就演变成这样。

他们做了一个突破传统的安排,爱莉卡大部分时间都回索茨霍巴根的家和丈夫过夜,但偶尔会留在布隆维斯特位于贝尔曼路的住处。多年来,布隆维斯特都觉得这确实是理想的解决之道,生活在一夫一妻这独裁制度下的许多夫妻都该采用这方法。每当爱莉卡说:“我可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更爱我丈夫了。”或是当贝克曼在鸡尾酒会上友善地搂着他的肩膀时,布隆维斯特都很庆幸自己福星高照才能得此安排。

但最近他开始产生疑虑,也许是因为有比较多的时间可以思考,他忽然觉得所谓一致的协议,其实并不必然一致。

相反地,某一方可能以共同决定为名来促成自己的利益,长期下来就会清楚地看到有人是痛苦的,哪怕他(或她)信誓旦旦地说没有。这天晚上爱莉卡打电话给丈夫,显然就得到不好的回应。谁知道呢?说不定此时贝克曼也一样睡不着。

布隆维斯特试着不去想这些,有好一会儿,他甚至试着做白日梦,但是帮助不大,最后干脆下床做点比较有用的事。看看有关产业间谍的文章吧?干脆重新为《千禧年》草拟一个筹措资金的替代方案,不是更好?他穿上衣服,坐到计算机前查看信箱。

一如往常多半都是垃圾信件,尽管有几封信确实让他略感振奋。有克里斯特和玛琳,也有安德雷和海莉,为了即将与赛纳开战而来信为他摇旗呐喊,他回信中充满战斗力,事实上却没有这么积极。接着查看莎兰德的档案,本来不期望会看到什么,但一打开后,他的脸瞬间发亮。她回信了。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显现了生命迹象:

鲍德的智慧一点也没有人工成分。最近你自己的又如何?

还有,布隆维斯特,如果我们创造出一部比我们聪明一点的机器,会怎么样?

布隆维斯特微微一笑,想起他们最后一次在圣保罗街咖啡吧见面的情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留意到她的短信里包含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不带恶意的小嘲弄,或许也有点令人遗憾,因为其中不乏一丝真实。他最近在杂志发表的文章都缺乏智慧与真正的新闻价值。他和许多记者一样,一直都是孜孜不倦,偶尔写些陈腔滥调,不过目前暂时就是这样。他对于思考莎兰德的第二个问题热衷得多,倒不是因为她出的谜语本身让他特别感兴趣,而是因为他想要给个聪明的回答。

他暗忖着:如果我们创造出一部比我们聪明一点的机器,会怎么样?他走进厨房,开了一瓶矿泉水,坐到餐桌前。楼下的葛纳太太咳嗽咳得很痛苦,远处的喧嚣市声中,有辆救护车在暴风雪里呼啸而过。他细细沉思:那么打个比方,就会有一部机器除了能做我们本身能做的所有聪明事,还能再多做一点点……他大笑出声,顿时明白了问题的重点所在。这种机器将能继续制造出比它本身更聪明的机器,然后会怎样?

下一部机器仍会发生同样情形,然后再下一部,再下下一部,不久之后最开始的源头,也就是人类本身,对于最新计算机而言就跟实验白老鼠没两样了。到时将会发生完全失控的智慧爆炸,就像《黑客帝国》系列电影里面一样。布隆维斯特微微一笑,回到计算机前写道:

要是发明了这样一部机器,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连莉丝也不那么神气了。

回完信后他坐望窗外,直到目光仿佛穿透飞旋的雪花看见了什么。偶尔他越过开着的房门凝视爱莉卡,只见她睡得香甜,浑然不知那些比人类聪明的机器,或者至少此刻的她对这些还毫不在意。

他似乎听见手机响了一声,肯定又有新的留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忧心。除了前女友喝醉酒或想找人上床而来电之外,夜里的电话通常都只带来坏消息。留言的声音听起来颇苦恼:

我叫法兰斯·鲍德。我知道这么晚打电话很失礼,很抱歉。只是我的情况变得有点危急,至少我这么觉得。我刚刚才发现你在找我,真是奇怪的巧合。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些事,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如果你能尽快和我联络,我会十分感谢。我有预感,这事可能有点紧急。

鲍德留了电话号码和电子邮件地址,布隆维斯特很快地抄下,静坐了片刻,手指一面敲弹餐桌,然后拨了电话。

鲍德躺在床上,又焦躁又害怕。不过现在心情平静了些。刚才驶上车道的车正是终于抵达的护卫警员。两个四十来岁的男警员,一个高大,另一个相当矮小,两人都显得趾高气扬,也都留着相同的时髦短发。但他们礼数非常周到,还为拖延了这么久才抵达岗位而道歉。

“米尔顿安保和国安局的嘉布莉·格兰向我们简单说明过状况了。”其中一人说道。

他们知道有个戴帽子和墨镜的男人在房屋四周窥探,也知道他们必须提高警觉,因此婉拒了到厨房喝杯热茶的邀请。他们想查看一下屋子,鲍德觉得这提议听起来百分之百专业而又合理。至于其他方面,这两人并未给他留下十分正面的印象,但也没有太过负面的印象。他把他们的电话号码输入手机后,便回床上去陪奥格斯。这孩子蜷曲身子熟睡着,绿色耳塞还塞在耳朵里。

不过鲍德当然不可能再睡了。他竖起耳朵倾听屋外的风暴中有无异常声响,最后在床上坐起身来。他得做点什么事情,不然会疯掉。他看了看手机,有两通李纳斯的留言,口气听起来不只暴躁,还动了肝火。鲍德本想挂断电话,但忽然听到一两件还算有趣的事。李纳斯找《千禧年》杂志的布隆维斯特谈过,现在布隆维斯特想和他取得联系,听到这里鲍德心里琢磨了起来。麦可·布隆维斯特,他喃喃自语道。

他会是我和外界的中间人吗?

鲍德对瑞典记者所知极为有限,但他知道布隆维斯特是谁,也知道他向来以一针见血的报道著称,绝不屈服于压力。光凭这点不一定就表示他适合这个任务,再说,鲍德隐约记得听过他一些不太好的传闻。于是他又再次打电话给嘉布莉,关于媒体界,该知道的她差不多都知道,而且她说过今天会熬夜。

“嗨,”她立刻接起电话,“我正想打给你。我正好在看监视器上的那个男人。现在真的应该让你转移了,你明白吧。”

“可是拜托,嘉布莉,警察已经来了啊。他们现在就坐在大门外。”

“那个人可不见得会从大门进来。”

“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米尔顿的人说他看起来像个老毒虫。”

“这我不敢说。他带着一个专业人士才会用的箱子。我们应该谨慎一点。”

鲍德瞄了一眼躺在身旁的奥格斯。

“明天我会很乐意离开,或许有助于安定我的神经。不过今晚我哪儿都不去,你的警察看起来很专业,总之够专业了。”

“如果你坚持,我就吩咐弗林和波隆站到显眼处,而且整个屋子四周都要小心提防。”

“好,不过我打给你不是为了这个。你叫我应该公开,记得吗?”

“这个嘛……记得……你没想到秘密警察会给你这种建议,是吗?我仍然认为这是好主意,但希望你能先告诉我们你知道些什么。这件事让我有点担心。”

“那么我们先睡个好觉,明天早上再说。不过问你一件事,你觉得《千禧年》的麦可·布隆维斯特怎么样?要找人谈,他会是适当人选吗?”

嘉布莉轻笑一声:“你如果想让我的同事中风的话,找他肯定错不了。”

“有那么糟吗?”

“国安局的人躲他像躲瘟神一样。他们说,要是布隆维斯特出现在你家门口,你就知道这一整年都毁了。这里的每个人,包括海伦娜·柯拉芙在内,都会强烈反对。”

“可是我问的人是你。”

“那么,我的答案是你的推断是正确的。他是个非常优秀的记者。”

“他不是也受到一些批评吗?”

“的确,有人说他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说他的文章不够正面或乐观,诸如此类。但他是个极其卓越的老派调查记者。你有他的联络方式吗?”

“我的前助理给我他的电话了。”

“好,好极了。不过在跟他联络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们。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答应,嘉布莉。现在我要去睡几个小时的觉。”

“去睡吧,我会跟弗林和波隆保持联系,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替你安排一间安全屋。”

挂了电话后他再度试着休息一下,但还是一样办不到。暴风雪让他愈来愈焦躁不安,感觉好像有个邪恶的东西正跨海而来,他忍不住忧虑地侧耳细听任何不寻常的声响。

他确实答应过嘉布莉会先跟她谈,但他等不及了,埋藏了这么久的一切正争先恐后地想出头。他知道这很不合理,没有什么事会这么紧急。现在都已经三更半夜,而且先不管嘉布莉怎么说,现在的他都比之前好长一段时间更安全,不但有警察保护,还有一流的保安系统。但这些没有帮助。他还是心烦意乱,于是拿出李纳斯给他的号码拨了过去。布隆维斯特当然没接。

他怎么会接呢?时间实在太晚了,鲍德只好用压低的、略显不自然的声音留言,以免吵醒奥格斯。然后他起身打开床头灯,床边书架上有几本与他的工作无关的文学作品,他带着忧虑、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史蒂芬·金的旧小说《宠物坟场》。不料这让他更加想到暗夜潜行的恶人。他手捧着书呆坐许久,突然一阵忧惧袭来。若是大白天,他可能只会自认无聊不去在意,但现在似乎完全有可能发生。他顿时有股冲动想找沙丽芙说说话,或是找在洛杉矶机器智能研究所的史蒂文·华伯顿教授更好,他肯定还醒着。他一面想象着各种令人不安的情节,一面望向大海、黑夜与天空中急匆匆飞驰而过的浮云。就在此时电话响了,仿佛是来回应他祈求似的。然而来电者不是沙丽芙也不是华伯顿。

“我是麦可·布隆维斯特,你在找我?”另一端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