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他方才起了怒意,那情绪的强烈也许比她的惶恐更甚,他却比她先转圜了。
长平王朗声一笑,挥袖掀袍,坐在了她的旁边。他玉白色的交领宽袍没有扎紧,松松罩在身上,敞开的领口露出胸膛浅麦色的肌肤,离得近了,如瑾不由转开眼,避免视线触及。
她的小动作自然被他看在眼里,于是又坐近了一点,笑问:“你想怎么谈?”
他挨得太近了,如瑾知道他是故意,暗暗羞恼,索性一横心,直视了他敞开的领口,“王爷,这话原本不该我说,按理我该尽量回避,就是旁人起了揣测疑惑,包括您在内,我也要努力消除这种误会,维护皇家的颜面,更维护您的颜面。但是——”她转了话锋,“相比颜面来说,您肯定更在意皇上为什么要纳萧绫,与我有没有关系,所以,我也就抛开羞耻和您坦诚说一说,更要听听您是怎么想的,对以后怎么安排的,免得行差走错误了您的事。我相信比起怀疑揣测,早点解决隐患更重要。”
长平王幽沉的眸子似被火焰点燃,有熠熠之光透出。“看来,我没有娶错人。”他说。
他在夸赞她,不过如瑾并没有欣喜骄傲,只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说这些话,其实很怕引起他的抵触。男人的自尊不容侵犯,有些事大家心里揣摩联想是一回事,挑明了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当事者面对面挑明,更容易引起反弹。
这件事,对他来说不只是内眷可能被觊觎的挑衅,更多是伦常皇权的压制,个中滋味,如瑾能猜到几分,但知道除了他自己,任何旁人都不能真正体味理解。
幸好他没有因羞怒而讳疾忌医。
她接着往下说:“王爷这两日闭门不出,想必还没见过萧氏。中秋宫宴上舞姬众多,我去殿外散酒时,倒是恰好偶然看见了准备上场的她,并从她同伴口中得知了她的名讳。”如瑾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不管他信与不信,暂时圆过去,好进行下面的谈话,“王爷,这个萧绫,相貌本就酷似于我,若是穿戴打扮再刻意模仿,站在人前就是我的双生姐妹。她练舞多时,身段行动却比我好太多了,而且,那晚短短一瞥,听她说了几句话,我揣测出她的性情十分泼辣直接,这样的女子对于皇上来说有多大的吸引,您也许比我更清楚。”
如瑾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勾勒记忆中的妙曼身影。
萧绫的获宠,比前一世早了许多。前世的这个时候,连如瑾自己都还没有获得皇帝青眼,而在她幽居失宠之后才离开清和署的萧绫,现在恐怕还在教习的刁难打骂之中苦练舞技。许多事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可是如瑾不能忘记萧绫酷似自己的事实。
过往且不论,如今的事情,会是巧合吗,皇帝只是中意她们这种长相?如瑾当然更愿意这样相信。可想起中秋宫宴上面圣时,皇帝不合宜的打量和评论,她实在是不能心安。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臣妾陋颜,当不起。”
“颜非绝色,‘绝世’二字却当得起了。朕怨风雨恼人,却不想若非这场急雨,就要错失佳人。你这样的女子,只需一眼,便能攫住人心。”
她记起初入春恩殿的晚上,烛光如炬的空旷高屋里,皇帝和她寥寥几句对话。只需一眼,便能攫住人心,她自问没有这样的魅力,那时候她刚刚开始长高,比起宫中千姿百媚的嫔妃们远远不及,而且遇见圣驾的时候,她正在短短的檐角下避雨,浑身湿透,狼狈凌乱,全然不能理解金色步辇上高高在上的皇帝究竟看的是哪一眼,被攫住的是哪颗心。
皇帝也承认她有点小,身量比同龄女孩子矮了半头,说等两三年后她长成了,要带她去江南的烟柳红花中转一转,才不负此身风华。只不过两三年之后,他早先说过的话已不知忘在了哪里,而她的尸身,也在乱葬岗上被乌鸦野狗啃食殆尽了。
想起潋华宫里日头高照却昏暗阴沉的早晨,她的脸色就会泛白。
“你在害怕?”长平王低沉而不失清朗的嗓音,打断她漫无边际的联想。她恍然回神,看见近在咫尺的微敞的领口,和领口里露出的矫健有力的肌理。
不知怎么的,她忍不住伸出手,一下就触摸到了长平王的胸膛。她感觉到那里的肌肉骤然收缩紧绷,继而很快放松下来,恢复隐有力量的弹性。
她纤细的指尖抚摸过他的胸膛,指尖冰凉,而胸膛温热,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传到她的指上,仿佛让她的血液也渐渐合了那种节拍。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是啊,他不是那个人。根本不是。她抬头,注视他轮廓分明的脸。
原来他们一点也不一样。即便五官那么相似,可神情气度全然不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说他肖似父皇呢。两个人给人的感觉,根本不是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