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抬眼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说:“第一感觉?嗯,应该挺好喝的吧。”
“扯淡。”我拍了一下大宝的后脑勺,说,“我第一眼看见这个盒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快递外卖。”
“哦!冒充外卖骗开大门,然后实施抢劫?”大宝说。
“不过,案发时间点是半夜。这么晚的快递,也会开门吗?”我低声嘀咕着,走进了中心现场。
尸体所在的位置是书房的门口。包括书房在内的三个房间,都有翻动的痕迹。所有的柜子、抽屉都被拉开了,也有一些物品掉落在地上。
主卧室的地板上,铺了一层塑料泡沫拼图,是蓝精灵的图案,显得房间非常温馨。在大床的旁边,放着一个小摇篮。第二具尸体——那个可怜的婴儿就躺在里面。
我走到摇篮的旁边,尸体的面部覆盖着毛毯,据说是120医生赶来,确证婴儿已经死亡后盖上的。我碰了摇篮一下,摇篮吱吱呀呀地响了半天。
我迟疑了一下,咬牙掀开毛毯,一张乌紫色的小脸呈现在面前,面颊部位有一些出血点,口鼻部有一些蕈状泡沫。婴儿的眼睛微睁,口唇青紫,在颈部和四肢可以看见已经形成了的尸斑。
看到这个景象,我的心里一阵刺痛。相信其他几个人也和我一样,都在婴儿床前站着愣了好久,没有说话。
陈诗羽率先打破了沉寂,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畜生啊!真是作孽!”
“我看书上说,蕈状泡沫不是溺死的人才会有吗?”程子砚接着问。
“不是。”我说,“蕈状泡沫的形成机理是因为气管痉挛,气管内黏液增多,空气和黏液因为痉挛搅拌而形成。形成的泡沫会顺着呼吸道涌出口鼻,擦掉以后会继续形成。所以,电击死、机械性窒息死、溺死或者某些药物中毒死亡,都是有可能形成蕈状泡沫的。”
其实,我也是在用科普的形式,来缓解内心的郁闷。
“从这个现场情况来看,肯定不会是溺死。”大宝一边拿起大床上的一个ipad左右看看,一边说,“看面部的窒息征象,他应该是被捂闷口鼻而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我点头表示认可,和林涛一起先在房子里对所有被翻动过的地方进行勘查。
“凶手是戴了纱布手套了。”林涛在一处柜门处,发现了几片血迹,用放大镜观察后,发现是指印。不过,这些指印没有纹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整齐的纤维痕迹。林涛说完,举起挂在胸前的照相机拍照固定。
我在现场走了一圈。除了两个卧室和一个书房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卫生间还有一些线索。我发现在一根毛巾杆上,整齐地挂着五条毛巾。在第三条和第四条毛巾之间,有一个空当。显然,这个空当并不是主人有意留出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
我突然听见房子的大门口传来一个沉重的男声,于是赶紧走出卫生间查看。
就见两名警察正架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男人穿着整齐的西服,斜挎着一个背包,梳着整齐的分头,长相斯文。虽然穿着整齐,但是神态却是异常落魄。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双腿发软,只有依靠两名警察的力量,才勉强处于直立状态。
“石先生,你不能进去。”警察吃力地架着石远征,并且用力阻止石远征的上半身向室内移动。
“我要看看我的小石头,我要看看我的小石头。”石远征魔怔似的说。
我又想起了婴儿尸体的惨状,心口又是一阵烦闷。
“会有时间看的。”警察安慰地说。
石远征费力地推开警察,靠着门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口水从嘴角流出,滴落在衬衫的领子上,但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我见过无数死者家属在得知噩耗之后的反应,虽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但是经常可以看到像石远征这样的。眼泪不代表悲伤,悲伤也未必有眼泪。
我知道,石远征的表现,不会是装出来的。
我走到石远征的旁边,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一个刚刚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个刚刚失去了爱子的父亲,这种巨大的打击不言而喻。我静静地等了有十分钟,见石远征的呼吸慢慢地有所恢复,才蹲下身来,轻声问道:“你的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石远征听见有人和他说话,先是一愣,继而并没有回答,只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静静地等着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他摇头说:“没有,都是公务员,存款都在银行里,家里没什么。”
“确定吗?”我问。
“确定。”他说。
我点点头,用身体遮住大门。因为此时殡仪馆的人员正在把尸体搬运出去,所幸在巨大悲痛当中的石远征并没有看见运尸体的过程。
我听见楼道外面围观群众一阵骚动,知道尸体已经运走了,于是递给石远征一对鞋套,然后让两名警察扶起石远征,走进了屋里。
我刻意地让石远征远离那一摊血泊,一是害怕他情绪失控,二是怕他踩到了血泊影响林涛的勘查。不过,当石远征走到血泊旁和卧室摇篮旁时,忽然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这一举动,倒不属于常见的悲痛类型。不过我知道,外围调查已经清楚了,石远征没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也没有雇凶的通讯迹象。
我带着石远征挨个房间过了一边,主要是让他对被翻动的地方进行辨认,看看通过直观的观察,能不能发现有什么丢失的东西。走了一圈,居然没有发现丢失任何东西。
唯独走到卫生间时,看到我指着的毛巾杆上的那一块空当,石远征一直摇着的头终于停了下来,他说:“这儿应该有我的洗脸毛巾,蓝色的,丢了。”
“丢了块毛巾?”大宝惊讶道。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小羽毛你带两个技术室的同志去外围搜索一下,重点找毛巾。”
陈诗羽点头离开。
我对石远征说:“小石你这两天恐怕要住在派出所了,一方面我们有必要对你进行保护,另一方面可能会有问题随时问你。”
“住哪儿又有何区别?家都没了,家都没了。”石远征喃喃道。
我给两名搀扶着石远征的警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带离石远征。然后我走到林涛的身旁。
林涛一会儿蹲在地上,一会儿趴在地上,在找痕迹。
“第一杀人现场肯定是在喷溅血迹的起始端。”我指着血泊旁墙壁上的喷溅血迹说,“死者曹静从中刀到死亡,都是在这个位置,没有任何移动,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而且中刀的时候还是跪着的,然后就直接趴地上死了。”林涛好像并没有仔细听我说话,仍蹲在地上忙活着,“我就不信了,一个室内现场,就找不出一点痕迹?”
“你忙吧,我去尸检了。”我拍了拍林涛的肩膀。
“别乱拍,新衬衫。”林涛依旧看着地面,说。
我笑了笑,朝大宝招招手,撤离了现场。
丽桥市公安局刚刚改造完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原来的破烂小间,现在鸟枪换炮变成了一栋两层小楼。一楼是解剖区,有两间解剖室。这样规划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两台解剖同时进行,并且都能有防污染的保护措施。这样,工作效率就得到了大大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