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亭一愣,急忙走了过去,推开隔壁那扇虚掩的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帘开着,一道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光束之中,微尘浮动。
卧室,浴室,露台,全都不见冯令美的踪影。
她的箱子,也不见了。
孟兰亭匆匆下楼,到了前台,问冯令美的去向。
金发碧眼的大堂经理急忙迎了上来,说冯八小姐今天一早就已经离开了酒店,说完,又递来一封信。
“这是八小姐让我转交给夫人您的。”
孟兰亭接了过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洒了香水的酒店信笺纸之上,用房间里的铅笔凌乱地写了一列字,字体潦草,大意是说她改变了主意,不想出国了,今早就搭最早的一班轮船回去,让孟兰亭不必管她,自己上飞机就行。
孟兰亭捏着信笺,反复看了几遍,陷入了凝思。
“冯夫人?没事?”
经理关心地问。
孟兰亭收起纸,抬起视线,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事。谢谢您,先生。我还有事,大约还要继续在这里住些天。”
“荣幸之至。愿意为您效劳。”
经理微微躬身,笑容满面。
第85章
发生在松江平原上的那场大战,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分白天,没有黑夜。火炮积聚而出的乌云,彻底地掩了这座云间城上的太阳和星光,机枪口吐出的火舌和霰弹火炮,将无数前一秒还带着滚烫体温的血肉之躯摧毁,化为泥血,渗入了这片被古老的长江冲刷了数千年而堆积出的肥沃的黑色土壤。
千里之外,太平香港,孟兰亭在这座豪华酒店的房间里徘徊着,在无数次的去和留之间,踟躇犹豫着。
终于,她拿起了电话,拨出了那个号码。
在摒息的等待之中,电话接通了。
“大姐您好。是我,孟兰亭。我现在还在香港。”她说。
“我知道。”
那头,冯令仪的声音,循着电波,传到了孟兰亭的耳中。
“小九不是送你到的香港吗?怎么还没走?是遇到了困难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一丝仿佛来自疲倦的暗哑,但语气却依然从容,也听不出她此刻的喜怒或是爱憎,一如她平日留给孟兰亭的印象。
“没有困难,是我自己临时决定先不走的。”她低低地说。
那头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不走,既然这样安排你,就是希望你出去,他大约也能安心些。你最好还是听从安排。”
孟兰亭的视线,落在电话旁的那张日期是数日前的她已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德臣西报上的一则并不起眼的小豆腐块新闻。
“大姐,我会出去的。但在这之前,我请求您的帮忙。”
冯令仪仿佛微微一怔:“你说。”
“我在一份英文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我方密电曾被日方截获破译,行动泄漏,遭到突袭,仅那一役,就牺牲了一个师的将士,这是真的吗?”
没有应声。
“此前我在收到的来自国外的资料上,看到过关于密码理论研究的简单介绍,包括制造和破译,我很感兴趣。美国有位被军方聘用的数学教授是个中的佼佼者,我想成为他的学生。但涉及机密,我的个人申请是不可能达成的。我希望大姐您能帮我,将我引荐过去。”
“我不知道这场战争多久才能结束。即便万幸,速战速决获得了胜利,等我学到些东西,日后,我想我应该也是能发挥些作用的。”
“我需要大姐您的支持和帮助。”
冯令仪的声音,终于再次传了过来,语调微微起伏。
“兰亭,我很意外,收到你这样的要求。”
“是我之前小看了小九和你……”
她顿了一下。
“不瞒你说,去年起,美方就已开始帮我们做这方面的人员培训了,我们也在考虑成立自己的组织。如果你有天赋,自己又立志投身于此,我自然支持你。联系好了,我会通知你。”
“谢谢大姐支持。我等您的指示。给您打这个电话,另外还有一件事。关于恪之……”
“他现在,在上海吗?”
冯令仪沉默了片刻。
“是。在参加会战。”她说。
“大姐,我和他分开的时候,有几句话还来不及说。出去前,我必须要和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他说您可以,叫我有事找您。我请您再帮我一个忙,帮我转告他,方便的时候,请他给我来个电话。”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