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天里,只有一辆运炉炭来的马车,天不亮就车轴吱嘎地停在了尘心堂的侧门外。守夜的卫兵查看过通行令牌,将门开了,让车夫帮着把炭筐搬进去。
马车乌蓬掀开的刹那,袭击便发动了。
车上没有炭,只有藏身暗中的九命精锐刺客。
守门卫兵猝不及防被杀,来不及示警,刺客们一进到尘心堂内便直取东厢,大开杀戒,将卫兵格杀遍地。
刺客的身手,个个高强,卫兵难以匹敌。
然而第一重门禁被破之后,内院即刻涌出列阵森严的卫兵,火烛通明,两列弓箭手跃上墙头,齐齐张弓对准院内。尘心堂外也传来兵戈之声,疾而不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大批卫兵集结,已将此处围作插翅难飞。
刺客首领惊觉,这是预设的埋伏,尘心堂早已料到有人来袭。
一场酷烈厮杀,热血染尽白雪。
九名刺客其中七人当场就戮,一人受重创后自尽,只有首领杀出重围,负伤逃走。
天亮之时,鹤庐中等待复命的诚王,便见到了半身染血的刺客首领。
刺客没能带回来沈觉的人头,只有一句话——人已不在尘心堂中。
杯中玉露纹丝不动,诚王擎玉杯在手,垂目看一眼狼狈的刺客首领,听他诉说昨夜中伏经过。
软禁两年的沈觉突然被秘密迁走,殷川封城数日,行宫失去消息,皇帝也失踪成谜……侍立在侧的哑老,汗透全身,不敢看一眼诚王的脸色,佝偻着身躯缓缓跪了下去。昨夜劝谏诚王慎行,竟是大错特错。
真真低看了皇帝的铁腕,华昀凰的诡智。
在诚王身边患难多年,以哑老的身份,早已不必行奴仆的跪拜之礼。
刺客首领眼看着连哑老也不得不跪地请罪,强忍已久的内伤终于呛成一口血沫咳了出来,叩首道,“奴才无用,当以死谢罪。”
诚王一笑,嘶哑的笑声有如金铁。
他将玉杯引近唇边,缓缓仰首饮尽。
“你有什么错,是本王的错,三年前就已铸成这大错。”
三年前,任谁也没有想到,最不得宠的皇子,晋王尚尧会有问鼎天下之心。
那时候他有什么呢,他只是骆皇后视如犬马的养子,从小就毒杀了他失宠的生母,抢到自己手中,当作她亲生儿子尚钧的陪衬。
先皇从来也没有把这个儿子看在眼里,哪怕他少年有为,文韬武略无可挑剔,在先皇眼里,也只是个胡姬生下的儿子。他早已忘记当年也曾为那美艳绝伦的胡姬神魂颠倒,也曾视她如明珠。帝王的恩宠来去如流水,待他移情骆妃之后,甚而嫌恶她出身异域,身份卑贱。
她死得不明不白,他也不闻不问。
她所生的儿子,被骆妃养大,他的目光却只在另外两个儿子之间徘徊,一个是他原配所生的太子,身份尊贵,一个是宠妃的幼子,溺爱有加。
他是天下人眼中的明君慈父,待皇子们一视同仁,也给了这个儿子同样的王爵,风光的封赏,谁敢说他不是一个英明的父皇。
唯有尚尧自己心中明白,他从来不曾被那个他称为“父皇”的人,当做真正的儿子对待。然而这又如何,那个人,原本就不是他的父亲!
这荒唐世间,最荒唐莫过帝王天家。
真正的父子,只能以叔侄相见。
诚王缓缓闭上眼睛,伤残的半张脸微微起了一阵抽搐。
第五章 下
杀华昀凰的机会,已从手中,堪堪错失三次。
当初并不在意那个从南秦嫁来的女子.
和亲公主,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可用也可弃。
临到兵变之前,尚尧秘密来见,以南秦长公主的安危相托付。
诚王察言观色,从他字字句句提到“长公主安危,于此计关系重大”之间,已然觉察——以尚尧之心机城府,如此掩饰不得,只能是情动瞬息的秘密。
为大事计议,诚王答允,将这位南秦公主庇护在自己的行馆。
皇太子尚旻与瑞王尚钧亲临迎亲之日,晋王尚尧发动兵变。
乱军中,刺客的霜刃掩藏在华昀凰楚楚一笑之下,斩落了尚钧年轻英朗的头颅,血溅鸾车。骆后唯一的儿子,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一起长大的兄长手里。挡在晋王问鼎帝位之路上的第一个对手,就此灰飞烟灭。
尚尧遣亲信护卫,秘密将华昀凰送到行馆。
杀戮未止的风雪夜里,诚王第一次见到华昀凰。
早已听闻此女色殊貌美,乍见她款款而出,四目相对,仍令诚王一震——
一个养在深宫的女子,竟拥有世间空空,藐对生杀的目光。
溅在她珠履上的血迹还在,那场血火屠戮,并没在她眼里留下半分惊悸。
她是一个无动于衷的局外人,冷眼看着这幕刀光剑影,手足相残的皇室操戈。
诚王一生见惯后宫中强横女子,如高太后,骆皇后,不过是在帝位之侧,争一分荣宠,占一时风光。他却看不透,这个南朝女子的眼里,为何藐空一切,为何又有孤注一掷的深执。她所求的,绝非恩宠,也非权势。
这样的女子,岂能留她在帝王身侧。
及至华昀凰入主东宫,以太子妃的身份,暗助尚尧夺位。
眼看着她一步步在宫中站稳脚跟,避过骆后的暗算,谋得皇帝信赖,忍得疯癫太子的凌辱,更与尚尧暗通款曲,手段玲珑了得。
太子兵变夺宫,晋王尚尧领军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