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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舒款款一笑,自有清风霁月的温润之美,她望着宫南燕,平和地问道:“天一神水既然是神水宫重宝,能够接触到的人自然少之又少,敢问姑娘,无论男女,无论其他,心中可有一个答案?”

宫南燕面色顿时就难堪了起来:“你是在说我神水宫里出了叛徒?你……你……!”

“并不一定是叛徒,或许只是受人胁迫,神水宫中可有人失踪?可有人自杀?”楚留香立刻抓住了重点,乘胜追击地问道。

宫南燕的面色霎时惨白,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痴痴地咽声道:“……她、她……她是个既可爱又多情的女孩儿,正是芳华最好的年纪……她几乎没有跟男人讲过话,最是端庄淑静,她又怎么可能会……不,这是不可能的!”

楚留香目光闪动,心知案情出现了突破口,一番逼问之下,终于问出了那女孩子的死因——怀有身孕,畏罪自杀。

——神水宫是女子的“世外桃源”,水母阴姬更是世人眼中的“圣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的确让宫南燕觉得难以启齿。

无怪乎她们会怀疑楚留香,毕竟楚留香不仅“轻功冠绝天下”,其“风流多情”亦不遑多让。

木舒略微思索了其中的关键,当楚留香差不多搞清楚来龙去脉了之后,才再次问出了关键点:“姑娘,水夫人的医术也是江湖一绝,那想必能知晓此女腹中胎儿的时日。既然如此,不妨仔细回想,那时神水宫中,可有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宫南燕听罢,娇颜彻底惨淡,一时竟摇摇欲坠,险些跌倒在地上。

——神水宫的日子平静就如那湖中的死水,唯一的波澜也不过是作为一位虔诚居士的水母阴姬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听一段佛理。

——那样一位文质风雅的出家人,谁又会怀疑他呢?

第七十七章 谁知往昔

当意识到有人在背地里暗戳戳地搞事并且让自己和哥哥吃了一个闷亏之后,木舒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第一件事情不是思考怎么洗刷自己身上的污渍, 而是考虑怎么化进攻为最好的防守, 让那背后的引火之人尝尝玩火自焚的感受。

眼见着宫南燕三言两语就让楚留香苦笑着接下了这件闲事,木舒心想对方也并非蠢得无可救药。宫南燕会来找楚留香并且一开始就死咬不放给楚留香定罪, 估计就是为了逼这声名远扬的大盗接下这一宗案子。此前她的言语虽然刻薄,却明里暗里地奉承着楚留香的武功与侠义。楚留香花名在外,她又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激将与柔情交织, 黑锅与高帽齐下, 不怕楚留香不管这闲事。

木舒心情微妙地看着楚留香又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个案件之中,眼见着他连原本被人诬陷的些许不满也在宫南燕离去之时的回眸一笑之下烟消云散, 顿时深感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之理。饶是她惯来没有什么自觉, 此时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手感极好的脸蛋, 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不够美丽看上去太过软弱可欺,所以这些风流浪子能被美女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 偏还就是对她半点都不客气。

木舒不知晓, 并不是她不够美丽, 而是对于女人而言最为重要的容貌皮相在她身上反而成了陪衬之物, 特别是在她手上吃了不少苦头的楚留香以及陆小凤。面对其他的女子, 他们或许会更有心情去关注她们的皮相之美,但是面对她,更多的便是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谈吐言行之上。在别人的眼里, 她是一个必须平等交谈与重视的对象,而不是一个值得欣赏皮囊之美的女子。

无需春花秋月的点缀,她本身就已经是一泓沁人心扉的泉水。

这么一通闹腾,木舒心力已尽,只觉得倦怠了。楚留香见她眉眼疲惫,也有几分歉意,取了纸笔画下了桃花岛的水路航线,这才起身告辞。木舒如今身体虽然还好,但是一天之内连着两次受惊,也有些熬不住了,勉强撑着仪态送走了楚留香,才回身去牵自家大哥的手。

然后叶英将几张写满字的纸笺递到了她的面前。

木舒一脸懵逼地看着那几张眼熟的纸笺,又慢吞吞地抬起头凝视着自家大哥云淡风轻的俊颜,最后猛地低头,看向了叶英脚边扒拉着竹笋嗷嗷直叫的蠢儿子。她之前比的手势是让蠢儿子把纸笺叼过来,唐滚滚没有照做,她还以为是它年纪太小还不懂事的原因。但是现在看来,蠢的是她自己,唐滚滚不是不懂,而是累了准备在上面趴一会儿,再继续执行娘亲的命令。

她一时被那幕后之人的算计吸引了注意力,加上精神头不好又觉得自家大哥不会屈尊去捡几张小纸片,就这么安心地把这玩意抛在了脑后,没想到蠢儿子居然在背后给了她这么一个会心一击。

#儿砸你害得为娘好苦啊!#

#明枪易挡,暗贱难防啊!#

#娘亲的点心没有了,你以后就没有嫩竹笋了!#

木舒头皮发麻,也不敢去接那纸笺,跟犯错的小孩一般垂头丧气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弱声弱气地道:“……大哥,你听我解释……”

“嗯?”叶英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曼斯条理地收回手,将几张信笺折好收入袖袋中,才忽而开口道:“……这孩子忽而爬到为兄肩上,将此物交于为兄。本想着是你的失物,便替你收着,并未翻看……如今看来,这竟是需要‘解释’的失物?”

木舒几乎差点要给自家大哥跪下了,卧槽大哥我不该怀疑你的君子品性原来你没翻呐!

因为方才的思虑太过烧脑而导致一松懈就智商为负的木舒就这么自投罗网,抱着自家铁石心肠大哥的衣袖哀哀戚戚地被拖进了船舱。内心哭天抢地外表以头抢桌的傻木头愣是不敢去抢叶英手中的信笺,只能一脸崩溃地看着叶英以指代目地“看”信。

#社会我叶哥,人狠话不多。#

叶英本以为自家小妹收着的信笺是那唐门弟子的来信,谁料指尖轻触第一行字,便因为“扶苏亲启”四个字而怔住了。

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读,修长有力的手久久地凝滞在这四个字上,许久无言。

他向来知晓自己的幼妹异于常人,有着许多不可说出口的神秘,但是她是他的妹妹,因此叶英也没有深究的打算。想起曾经的两次谈话,一切便宛如石破天惊而来的巨斧,转瞬劈开所有的迷障,拂去了云翳。

叶英久久沉默不语,不由得让木舒心生忐忑。

但是这样的慌乱之中却又横生了几分诡异的释然,让她眉眼纠葛沉郁,似笑似哭,那百般滋味袭上心口,当真言语难述。

她是害怕的,却又是平静的。扶苏是她,她是扶苏——这个本来已经决心带进棺材里的秘密,如今被他人知晓,她才惊觉自己没有不安和畏惧,而是一种仿佛得到了救赎和解脱般的释然,那所谓的害怕,居然是担心着叶英会难过于她对家人的有所隐瞒。

于是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里一直都是愧疚的。

你看,你看,她就是这么坏的人,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要一直瞒着真心实意关心她爱护她的家人。

那份浸透了泪水的悲伤其实无处不在——幸福是偷来的,家人是偷来的,连着这残破的驱壳与短暂的寿命,其实都是偷来的。而一切都是偷来的她,却又还是无可避免地选择了隐瞒与伤害,她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她却无法不感到愧疚。

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意外,或许是今天遭遇了太多的惊吓,木舒惯来清晰的头脑此时混乱一片,丝麻缠绢,由不得她的心安定半分。她看着叶英微微怔然的眉眼,便觉得心口一揪,仿佛放弃了一切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哥哥,对不……”

“对不住。”

那清越如泉般的声线微微低哑,竟如山峦崩塌,就这样砸在木舒的心上。

她怔怔地抬起头,略微湿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叶英清俊如画的眉眼,如今却是微微凝住了丝缕的伤怀。

他说:“小妹,是哥哥对不住你。”

不,怎么会呢?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才对,是她偷来了半盏残茶般的岁月,是她换掉了他们的妹妹。

“大哥无有所长,帮不了你什么,甚至为心剑之道而闭关苦修,能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

不,兄长肩上扛负的责任与心中燃烧的道义,又怎能被她绊住了脚步?

“遇到危险,大哥没有在你身旁,而面对这些,大哥过往也不曾为你遮挡风霜。”叶英将那几张重逾千斤的纸笺推到她的面前,阖目垂首,耳畔却似乎听见水滴破碎的声响。他那悯人温存的眉宇轻蹙,近乎叹息地道:“……这个兄长,实在名不副实,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