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2 / 2)

缠绵温柔的乐曲刹那倾海,浩淼无边的海水淹没了整个战场,带着灭顶而来的窒息与绝望。

风声飒飒,乐曲萦耳,叶琦菲宽大的金色袖摆被狂风吹起,带着铁锈腥气的风扑打在她略显茫然的脸上,似喜似悲,分辨不清其中的感情与想法。她站在城墙上,望着下方宛若修罗地狱一般的沙场,一时间怔然无言。

“情致飘忽,缠绵婉转,渐进渐快,似江海万里无波,又似群魔弄潮。”萧白胭站在她身旁,侧耳倾听这横空杀出的埙音,轻阖双目,感受着音韵其间誊写的情感与隽永的意境,感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曲沧海之乐,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萧白胭虽不擅音律之道,但她自幼便在七秀坊内长大,居移气养移体,耳熏目染之下也能品出丝竹管弦之乐中寄托的情愫。在她看来,此曲意境深远,非韵律之道登峰造极者不得谱之,应当不是出自吹奏之人之手。而吹奏这陶埙之声的人虽然技法稚嫩,但是心性平和,一片赤诚,更兼之不知修炼了何种心法,竟如她师妹苏雨鸾一般可以音律动人心弦,伤人于无形之间。

吹奏之人的悲哀与感怀恰好暗合此曲的意境,将对亡故之人的思念化为沧海,连绵不休,诉之难绝。

武功稍弱之人,只怕是会被其音韵所牵,心旌摇曳,幻象丛生,甚至因此走火入魔,内伤而亡。

“……这本就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成名之乐。”叶琦菲语气微微迟疑,踌躇半晌,却还是如此解释道。

“桃花岛岛主?”却不料,萧白胭听罢却是眉眼一诧,又道,“奏曲之人造诣不高,定然不是东邪,应当是其门下弟子吧?”

叶琦菲放目远眺,轻声呢喃道:“……造诣不高是吗?”

木舒此时尚且不知晓自家小侄女心中的五味参杂,但是即便是知晓了也无暇他顾。唐无乐已经卸下了毒尸的易容,换回了一身唐门劲装,此时正抱着木舒坐在树顶,借着枝叶扶苏的遮掩,窥视着风起云涌的战场。而木舒正捧着紫砂陶埙吹奏着《碧海潮生曲》,将自己所学的红尘心法融入其中,借助这首曲子绵柔却暗藏倾海之力的意境,一点点地夺取了毒尸大军的掌控权。

木舒过往为了调养身体,虽未习武,却常年修习调息之术,肺腑间自有清气横生,在吹奏乐曲之上不逊色习武之人。加之红尘心法需要外物寄托,最为常用的莫过于丝竹管弦之乐,对于木舒而言便可谓是肋下生翼,如有神助。她修习红尘心法已有一段时日,虽说经验尚浅,但其体怀感悟却远超常人,便是楚云清这样的天之骄子,也对她进步的速度感到讶异,只说她心性暗合红尘之道,最为适合。

“绝世武学,逆天功法,都不如妥帖二字来得稳恰。”

木舒向来对自己的能力知之甚少,听闻楚云清不咸不淡的称赞,还道他对唯一的弟子过于宽和。然而如今真正用起了红尘心法,才知晓楚云清所言非虚,反而言辞过于轻描淡写了。木舒在昨夜便操控了那藏剑毒尸体内的母蛊,两只母蛊在手本也算是胜券在握,但没想到抢夺控制权的过程如此轻松,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

见事已成,木舒当即吹出两个长调,将《碧海潮生曲》的音律模糊,随即调子转而复起,却是换了一曲《广陵散》。

楚云清先前将十大琴曲中的《广陵散》改为更加通俗易懂的曲谱,并命她学习,却没料到如今当真派上了用场。

#我只会吹这两曲,我能怎么办?#

《广陵散》不同于《碧海潮生曲》,后者缠绵悱恻,前者却纷披灿烂,一如戈矛纵横般浩气久弥,激昂坦荡。此曲天骨遒美,便美在那股愤然不屈的反抗之志,可谓傲骨铮铮,宁折不辱。在楚云清看来,这股意志本就是曲子的脊梁骨,曲洋与刘正风将之改为逸态安闲的《笑傲江湖》,虽说有悦人心神之美,却终究失去了曲子本身的韵味,又兼之乃是改谱,难免便落了下乘。

是以楚云清只教木舒一曲《广陵散》,并未教她那曲《笑傲江湖》。

《广陵散》一起,刹那间腥气弥漫,乐曲入耳的瞬间,心头便无法自抑地燃烧起了焦灼炽心之意,心神恍惚之际,便已经被扑上来的毒尸撕成了碎片。血雨腥风不绝,惨叫声萦耳,黝黑干裂的土壤几乎要被鲜血泡出深色。

木舒微微垂眸,气息微沉,呜咽的埙声低又复起,那满腔沉郁悲凉的伤怀都尽数融入到这一曲恍若泣血的悲歌里。

——倘若利用死人的尸体行杀戮之事乃是莫大的罪名,那她一力承担,甘之如饴。

只是不够,这远远不够,她出其不备攻其无意,但那也只是一时声势浩渺,远飞长久之计。狼牙军一时慌乱了手脚,再不济也能逐渐周转过来,届时趁乱退去,卷土重来,只怕恼羞成怒之下越发残暴,对洛阳而言并非好事。只是如今也别无他法,她操控毒尸反杀狼牙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如果这个时候能有援军突袭而来,趁狼牙兵阵混乱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该有多好啊?

木舒心下甚感遗憾,却也知晓此事强求不来,正想在狼牙军反应过来之前再坑他们一把然后走人,却忽而见远处斜侧方杀出一队兵马,宛如一柄剜心尖刀一般剖开了狼牙军的门面,转瞬杀到了军中。隔得太远,木舒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宛如蚂蚁般黑漆漆的一片,但是军队训练有素,弓马娴熟,绝非闲杂兵士能比的。木舒乐曲不停,目光却隐隐好奇,只想看个分明。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唐无乐一眼便看出木舒心中所想,他极目远眺,几可百步穿杨的目力远胜木舒多矣。半晌,他才附身到木舒耳畔,轻声道:“是原本镇守雁门关外的玄甲苍云。”

苍云,又名玄甲铁骑,乃是昔年唐国公李渊驻守太原抗击吐蕃之时组建的军队,与天策府这样正规的军队不同,苍云军本身是由一批有志报国的武林人士组建而成的军队。苍云常年镇守天下九关之一的雁门关,上一任统帅为唐初名将薛仁贵的后人薛直,然而木舒没有记错的话,天宝四年之际,雁门关失守,薛直战死沙场,还被腐朽的朝堂诬陷忠良,之后苍云便隐于尘世,再无声息了。

却不想,这一支奇兵竟然会在如此淬不及防的情况下出现在战场。

也是,雁门关失守定然有安禄山的手笔在里头,这一支不在归属于皇家的军队,如何不想为薛直报仇呢?

木舒不做他想,当机立断便催使毒尸配合苍云的进攻,将狼牙军的裂口撕得更大一点。她一边运转心法指挥着毒尸大军,一边冷静地剖析着战场的局势。安禄山驾驶战车随兵出征,若是能借此机会干掉安禄山不是也挺好的吗?

然而事实证明,木舒的想法还是太美好了一点。

一道灿如白昼的剑光破开碎叶扶苏朝着木舒的面门袭来,木舒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只感觉到腰肢一紧,随即整个人便被裹入了一个宽实的怀抱里,眼前一花,却已是跃下了树梢。木舒面朝剑光袭来的方向,只觉得剑刃反射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耳边听得一声木料破碎之响,再想细看,唐无乐却已经抱着她爆退数丈,而他们原本立身的巨树却是刹那轰塌。

木舒没有受伤,却让那凌厉无匹的剑气迫得胸口发闷,一哽之间乐曲骤停,在滚滚烟尘中轻咳出声。

她站直了身体,抬手轻轻摸了摸唐无乐为了保护她而被剑气划伤的手臂,不言不语。

唐无乐将人死死地搂在自己的怀里,直视前方,面沉如水,来人武功不比他逊色,若不是他心神皆倾注于她一人之身,只怕她如今已是身首异处了。心中无限后怕,眉眼沉郁微凝,一双凌厉的眼眸杀意凛凛地朝来人扫去,几乎是毫不客气地用杀气碾压了回去。

尘埃落定,方才露出一个人的形影,背对天光,银发胜雪,此人之俊美一如西域代代传唱的雪山神明。

狼牙军逐日长老,令狐伤。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魔丛生

令狐伤有漠北第一美男子之称,又被外族奉为战神, 其容貌气度武功地位都属上品, 可以说, 不涉及立场问题,寻常女儿家是很难对这样一位俊气的男子生出火气的。更别提他容貌之美世所罕有, 不在叶凡之下,便是男子看了,都难免要微微晃神。

只可惜木舒看惯了自家兄长以及自家情缘的美色, 此时看见唐无乐受伤, 不仅不觉得惊艳, 甚至还想糊他一脸唐门雷火弹。

木舒知道此时她不能任性,而她本来也不是个任性的人。她不知晓令狐伤武功多高, 但是既然能在西域称雄, 便绝非等闲之辈。她对江湖中人的武功造诣是并无多大概念的, 但是从方才那一剑的威势来看, 唐无乐虽然反应迅敏,却仍然受了伤。两人打起来, 只怕是不分上下, 两败俱伤的可能性要大, 再加上她这个拖后腿的, 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结果。

令狐伤持剑, 目光傲然又冷淡地凝视了唐无乐半晌,剑尖一斜,便指向了木梳。

显而易见的, 对方不是来切磋比武的,而是来手刃奏乐之人的。

唐无乐上前几步,将木舒挡在身后,木舒躲在他身后,立时便将几个用惯的防御壳子拍到了唐无乐的身上。帮不上忙,她至少能做到不拖后腿,木舒退了几步,眼见着自己乐曲声一停,那方便已有笛声响起。木舒动作一顿,若是让天一教再度操控了毒尸大军,岂不是陷前来助战的苍云军于水火之中?心中焦灼未起,却见唐无乐一只手背在身后,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

木舒与他是何等的默契,立时心神领会,只看着唐无乐张开了机关匣,立时便重新开始吹奏乐曲。令狐伤目光一凝,显见是没想到面前两人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令狐伤是冷漠的,也是傲慢的,是以看见唐无乐砸过来一个木制的圆球,便下意识地举剑刺去。

一人一剑,叱咤江湖,这原也没有多少过错,前提是他别撞上唐无乐这么个黑心眼的。

木舒自认自己是个心黑的,饶是如此,也被唐无乐坑过好几次,更别提如今这个在狼牙军中地位尊贵目下无尘的漠北第一美男子了。

唐门最擅长的,无非是暗器之道。暗器暗器,暗中之器,这迎面砸来的东西,懂点门道的都知道是不能接的,能以柔劲将其卸下力道后丢开才是最正确的应对方法。但是令狐伤接过唐门的飞镖,躲过唐门的梨花针,唯独没遇上过一个心机炮。

木球被一剑砍成了两半,却忽而整个爆裂开来,无数细如牛毛泛着剧毒绿光的针便朝着令狐伤劈头盖脸地爆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