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荣府回来后,林谨容便觉着日子过得飞快,每日都有新鲜事,每日都有操心事。
京中与平洲多有不同,自入腊月便穷人有穷人的乐子,富人有富人的乐子。穷人三五结群,扮作妇人神鬼形象,敲锣打鼓,上门讨钱,俗称“打夜胡”,据说能驱鬼除邪。这样的人,隔三差五便会上门一次,林谨容每次总是要给些米粮。
富贵人家则是每逢下雪便要摆酒席,堆雪狮子,挂雪灯,招朋唤友,饮酒团聚。陆缄有将近二分之一的时间被人请去做客,每日归家身上酒味不断,吃得多了,不能不还席,幸亏是家资丰厚,春芽与沙嬷嬷也能干,她才没有被累到。
此还只是日常生活,更不要说各式各样的节日。
腊八日,林谨容打发了无数拨上门化缘的和尚、尼姑,又领着沙嬷嬷等人熬了腊八粥并些拿手的糕点,四处送人的同时也收到了许多礼物。
十五,皇帝在景龙门外的宝箓宫举行元宵节赏月庆祝预演,是夜,陆缄抽空领了林谨容坐车去看了一回热闹,还未到家,却已经困得不行,差点没歪在陆缄怀里睡着,被陆缄提着耳朵不许睡,才勉强熬到家。
二十四,交年,京中人这日夜晚都要请僧人或者是道士诵经,准备酒品与水果送神,烧合家替代纸钱,贴灶王爷神像,又用酒糟抹在灶门上,谓之“醉司命”。夜里还要在床底下点一盏小灯,唤作“照虚耗”,弄得林谨容提心吊胆,总担心会着了起来。
如此,每日忙个不休,终于到了除夕。
是夜,宫中举行傩戏驱邪,满城爆竹轰响,林谨容与陆缄围着火炉守夜,不过三更时分便靠着陆缄沉沉睡了过去。
陆缄看着她宁静的睡容并凸起的腹部,听着窗外的爆竹声,猛然惊觉二人已经做了近三年的夫妻,再回忆起从前来,一时不胜感慨,忍不住在林谨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轻手轻脚替她除去头上的簪钗,簪钗只剩一只,才刚抽出一半,林谨容却骤然惊醒过来,猛地一偏头,一抽一带,簪子便从陆缄手间滑落,又自衣袍间滑下,堪堪落在地上。
再捡起来,钗头已经有了裂纹,正是杨茉送给林谨容的那对金镶白玉梅花簪其中的一只。
陆缄自是知道林谨容很喜欢这对簪子,更何况,正月忌头腊月忌尾,总是觉着有些不太好的,生恐给她瞧见,引得她心里不舒服,赶紧背着身子将簪子收入袖中,作了戏谑的神情将话掩盖过去:“正想伺候娘子盥洗入眠,怎地就醒了?”
林谨容睡得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发现,只睁着一双略显迷茫的眼睛低声道:“做梦了。”
陆缄见她额角有细汗,脸儿红扑扑的,不由又爱又怜,拿了丝帕小心替她拭去细汗,低声道:“梦见了什么?”
林谨容眨眨眼,轻轻吐出一口气:“也没什么,无非是些乱梦而已。马上就满七个月了,该找乳娘和产婆啦。”
梦里孩子马上就要诞生,林家按着风俗,让龚嬷嬷千里迢迢送分痛礼,连带着送了一个乳娘来。龚嬷嬷告诉她,这乳娘是陶氏精挑细选出来帮她照顾孩子的,她可以放心使用。她极其欢喜,暗道自己在京中找的乳娘带回平洲去总是不太方便,便叫那乳娘上前来看,可那乳娘的脸却总是看不清楚。待到孩子降生,那乳娘抱起孩子递给她,她才突然看清楚那乳娘竟是文娘,于是吓得骤然惊醒过来。
先是呼呼大睡,然后突然惊醒就说要找乳娘和产婆,她这性子,真是越来越想起一出是一出。都说孕妇喜怒不定,果然是真的。陆缄不由失笑:“早前你不急,睡一觉醒来你却又急了,倒下半夜三更的哪里寻人去?总是要叫人仔细打访的,这是大事,丝毫马虎不得的。”
林谨容微微一笑:“我也没说是这会儿要找,我是说该着手了。你改日问问几个同乡,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别的我也不求,但手脚一定要干净,做事一定要仔细。”
陆缄点头应下:“你放心,我省得。褪了衣裳再接着睡罢?”
林谨容却是睡不着了:“说是要一起守夜的么,早前我睡着了,这会儿陪你守守。元旦不是有大朝会的?等下你打个盹儿,便该去了。”
陆缄便和她商量:“这京中的正月最是热闹,从明日开始,官府开禁,让百姓关扑三日。白日自不必说,等到晚上,不光是寻常百姓,就是贵家的女眷们也都会出来到处游玩,进场子观赌,到酒馆茶店里吃喝的人不少,半点不用避嫌,也没谁会笑谁。我已经安排了陆良明日去投贺岁门状,另几家非得亲自上门的我散朝以后自会去。你若有精神便接待一下来拜年的客人,若是没精神便睡觉。晚上吃了饭,我领你出去走走,看看热闹,所以你一定要养足精神。”
林谨容应了,却又道:“可是我现在这么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