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宁桃退开半步, 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了个虚虚的人影,这人影渐渐凝结成了个身穿红袄子,面容清秀的小姑娘。
霎时间, 祠堂上下惊叫一片。
曹氏面色惨白, 两个眼珠一转, 吓得瘫软在地。
这……这是王月瑛!但王月瑛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是以这种鬼魂的姿态?!
韩招娣脑子里整个都是木的, 呆呆地看着自己这女儿:“月……月瑛?”
苏甜甜忍不住紧紧揪紧了常清静的衣摆, 睁大了杏子眼:“小小小牛鼻子……有……有鬼!”
小虎子虽然也白了脸,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拍着胸表示:“甜甜别怕!我来保护你!”
少女半个身子都贴了上来, 常清静微不可察地僵住。动了动手, 想要挣脱,奈何苏甜甜箍得铁紧,他一时半会挣脱不开。
眼看着祠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裴全虽然骇极, 但毕竟还维持着点儿冷静,又一声厉喝:“肃静!!”
这世上本来就是人、妖、修士和鬼共存,裴全虽然见过妖,却没见过鬼。当下遍体生寒,有些不大舒服地皱紧了眉, “你就是王月瑛。”
王月瑛张了张嘴: “是。”
“这个娃娃说你杀了王大鹏三人。”
王月瑛垂下头:“是。”
“杀人者, 正是民女。”
虽然做了鬼, 但王月瑛依然怯弱胆小,宁桃冲上前, 握住了她的掌心, 捏了捏她手掌。由于王月瑛附身在她身体上的缘故, 宁桃倒也能触碰到她。
王月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哆哆嗦嗦地开口,“但民女杀人,实在是有不得已的隐情。大约是在两年前,民女在地里遇到了王大鹏,王大鹏把我摁在了田埂上,对我……对我……”
裴全一愣,祠堂上下又齐齐怔住了。
王三爷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王月瑛。
曹氏面色一变,立刻不要命地尖叫出声:“你放屁!!”
王月瑛自顾自地垂着眼继续说:“从那之后,王大鹏就经常来找我,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出去。我、我害怕,娘说女儿家的名誉最重要,我、我不敢说。”
韩招娣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王月瑛说到这儿,却说不下去了。
宁桃看了一眼王月瑛,走上前,替她说了:“王大鹏看她不敢说,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猖狂,趁着韩嫂嫂不在,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又对王月瑛实行了强奸。”
裴全心里一震。
一方面是震动与王大鹏做的这种事儿,一方面又是震动与这小姑娘竟然如此直言不讳,将这两个尖锐的字眼,直白地说了出来。
“每次做完这种事儿之后都给王月瑛她几个铜子儿叫她去买糖。”
裴全脖颈微微转动,看向了曹氏。
这就叫王大鹏喜欢王月瑛,平常总会给她几个闲钱去卖糖?!
曹氏被几个衙役架着,吓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说不出话来,王又辉与赵玉刚另外两家也都变了脸色。
看到曹氏他们这幅表情,裴全几乎都快气笑了,压抑住脾气,沉着脸:“继续说。”
宁桃:“再后来,王月瑛碰到了王桂林,这是她与王桂林第一次见面,当时正值冬天,王月瑛被王大鹏几人强奸后,心里难受,又不敢说,只好出去走走。没想到正好撞见了王桂林在她家菜地里偷菜。王月瑛并未声张。”
“又过了几日,王大鹏将王月瑛按在田里,实施强奸的时候,被王桂林撞见了———”
【下次他们几个再来,就来找他,他拿锄头敲(kao)死他们几个小兔崽子。
王月瑛犹豫了一下,小声地说,“他们都说我是婊子,是出来卖的,他们会给我钱。”
王桂林明显怒极了,破口大骂,骂得很脏,嗓音粗粝,什么腌臜词都往外飞,“放屁,你个女娃子懂个屁!!”
“他妈的才出来卖的!!”】
这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少爷俩的相依为命。
“王大鹏他们被王桂林教训之后,有些忌惮,没有再敢来。大概是在这之后又半个多月,王月瑛外出的时候又撞上了这三人。这三人按捺不住,想要再度实施强奸。”
“王桂林及时赶来,与这三人起了争执。争执中王桂林叫王月瑛跑,王月瑛跑走后,王桂林被这三人拳打脚踢。这还不够“桃桃深吸了一口气,”王大鹏叫王桂林起来逃跑,三人往王桂林身上丢石头,王桂林一路跑,快跑回家的时候,被王大鹏几人赶上,用石头砸死了。砸死他的那块石头正中他脑门。”
“当初山洪冲下来的那具尸骨就是王桂林的遗骨。”
宁桃的言语简洁利落,十分有条理,人心都是肉长的,祠堂外渐渐传来了人的压抑的哭声,不少妇女都已经红了眼眶。
王三爷橘皮老脸肌肉微颤,也红了眼眶,啪嗒啪嗒地直掉眼泪。
他虽说在王家村积威甚严,但大体上还算是个慈祥的长辈,年轻的时候与王桂林也算有几分交情。
他活了这一辈子,却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的村头地界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又是羞愧,又是愤怒,猛地站起身,大踏步地走上前,上去一脚就踹上了王大鹏他爹。
“老子踹死你!好啊!你教出来的崽子!”
“还好意思血口喷人!诬陷月瑛丫头!!”
王大鹏他爹王广利被踹得鼻青脸肿,又不敢反抗,哀声求饶:“小爹,小爹,我错了!这事儿也不能听信这一个外人的一面之词!鹏哥儿他还小啊,他年轻气盛犯了错,得了教训,死得这般不体面,就已经够可怜了。”
“再说,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王月瑛真要是个好姑娘,早在第一次,就不该半推半就。我若是女人,我就以死殉节。更慌乱,后来王月瑛那丫头是收了钱的啊。”
宁桃被这堂而皇之的荡|妇羞辱气得心脏狂跳,想都没想就伸手丢出去一团掌|心|雷,电光呼啸着擦着王广利的头顶砸了出去,在地上砸出个焦黑的大坑,又是“呼啦”一声,火苗立刻就撩着了王广利的头发。
自己脑袋上着火,王广利惊惧地面色扭曲,抱着脑袋,哀嚎着在地上打滚。
“救……救命!!!烧死人了!!”
曹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正要尖叫,常清静眼疾手快,一声沉喝:“泽字诀,水!”
一团流动的水花从天而降,又把王广利和曹氏浇了个透彻。
这回,女人是真被气得真·头冒白烟,她又气又怕,连头发也不顾,跌倒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你……你……你们……没天理啦!你们欺负人。”
曹氏这哭,本来就有撒泼的意思,可是眼角余光一瞥,宁桃、常清静就算了,就连裴全也都是冷冷的。当下拍着大腿的手一僵,有些下不来台。
王三爷被王广利这话说得微微一愣,缓过神来之后,顿时暴跳如雷,拐杖打得更狠了,如雨点般噼噼啪啪砸在王家夫妇身上。
“人一个丫头懂啥!你好意思吗!!你好意思吗?!”
“人一个丫头被人欺负了,凭啥就要她死,就要她殉节!你那宝贝儿子做了这种事儿,咋不畏罪自尽呢!!”
王广利哭道:“小爹,就凭这俩丫头一面之词,我不信啊。”
裴全一言不发地听着,面沉如水。
正欲开口间,突然却看到人群中走上来了个一身道袍,漂亮如雪的少年,少年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县太爷,草民常清静,是蜀山剑派的弟子,有要事禀报。”
裴全惊讶地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蜀山剑派他也是听说过的,但他却没想到这小村里竟然有个蜀山剑派的弟子。看到少年神清骨秀,行为有礼,已经信了几分。
面前这白玉神仙般的小道士,眼神平静:“蜀山剑派有一样独门秘法,能回溯死者生前记忆,只要县太爷允许草民将王月瑛姑娘生前记忆调出,那真相自然大白。”
能回溯死者生前的记忆那当然再好不过,裴全沉着脸:“你能保证?”
常清静不假思索:“若有半点妄言,愿受县太爷责罚。”
顾忌到这生前记忆不好公布于众,便自己起身同常清静进了祠堂里屋,叫上了王月瑛一道儿。
宁桃攥紧了王月瑛的手,目光灼灼:“别怕。”
王月瑛怯生生地“嗯”了一声。
目睹着王月瑛和常清静走了进去,桃桃实在有点儿不放心,又追上去嘱咐了常清静一句。
“小、小青椒,你到时候,一定要照顾一点儿。”
常清静:“好。”
常清静三人走进去之后,宁桃忧心忡忡地等了好一会儿,裴全和常清静这才终于出来。
宁桃一看没有王月瑛的身影,忍不住冲上前去问常清静:“王……王姑娘呢?”她其实是真的怕,王月瑛被常清静给捉了。
但还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常清静微微颌首:“你放心,我已经把她收在了这个瓶子里。”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个细颈的收妖瓶。
宁桃盯着这瓶子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敲敲瓶身,小声地问:“王姑娘?”
“宁姑娘。”一个细细的,有些怯弱的嗓音响起。
和王月瑛稍微交谈了两句之后,宁桃扭头去问常清静:“那王姑娘,你……你不会收了她吧?”
但和常清静这半年来的相处,宁桃知道常清静虽然很好说话,但在碰到正事的时候,责任感尤其强,尤其一丝不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总要亲手接管这事给个说法的。
常清静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直言:“人间有人间的法度,鬼神有鬼神的律法,王月瑛是鬼身,她的审判不归人间的衙门管,我方才同县老爷说明了原委,已讲这案子移交给了修真界罚罪司。”
还有这种衙门?宁桃茫然地想,但王月瑛毕竟杀了三个人,还是残忍地虐杀,又忍不住为她担忧起来。
“那你、你觉得罚罪司会怎么判决?”
常清静顿了顿,“抱歉,桃桃,我不知道。”
宁桃垮了脸,卧槽,这咋办?
裴全一出来,王广利等三家人抖如筛糠,却不敢多言,祠堂门口的众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
裴县令目光落在三家人身上,笑了一笑,这一笑三家人面色更白了一层。
王广利硬着头皮,张张嘴:“县太爷,真相……”
“真相?”裴全笑道,“真相究竟怎么样,你们几个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到后半句的时候,脸上已经全无笑意。
裴全拂袖,冷声怒喝:“按我朝律法,你们这三个好儿子,定当判处斩立决!”
“可惜,可惜,倒是便宜了他们仨,让他们仨早死了。”
“至于你们。”裴全为人清高,看着这三家人的眼里露出了点儿厌恶之意,恨声说,“扰乱公堂,颠倒是非黑白,耽误办案!给我统统拖下去杖一百。”
裴全还要继续往下说,却不料一声怒喝响起,王三爷上前走了半步。
“县太爷请慢!”
裴全一愣,脸色不由有几分难看,“你是要替这几人求情。”
王三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行了一礼:“县太爷,这是我们王家庵的家事,请允许草民处置这几个不肖子孙。”
王三爷稳稳心神,嘴角耷拉着,狠狠抽动了两下,怒喝道:“王广利,你们两家好啊,做出这种事,教不好儿子,还往人女娃娃身上推,丢尽了我们王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