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2 / 2)

王修伸手,轻轻扫他头发眉毛上的雪,不经意地擦了他脸上的眼泪:“殿下,总得有劈山开路之人。天下总得有一个吃这个苦的人。朝前千年,往后千年,都得有这样的人。而您,恰恰是那个为大晏开路的人罢了。殿下,我帮你,穿上披挂吧!”

京城里乱成一团,东直门西直门两处人潮拥挤,很多人扶老携幼要离开京城。京城戍卫司把九扇城门全部关闭,指挥使张敏奉旨将人群全部驱离。这边忙着,不时就有人递条子递话,这个阁老的家眷要出城,那个侍郎的使仆要开门。有些镶金裹银的马车直接驶到城门口,一车车如花美眷,一车车金银珠宝,驱离了老百姓这些马车又围了上来。说好话的恐吓的贿赂的,死也要跑出京城。

张敏喝道:“末将有皇命在身,恕不能照办!”

有人骂:“你可知我家大人是哪位?各退一步,日后好相见!”

张敏冷笑:“我哪知道你家大人是哪位!这位小爷您听清楚了,咱们有没有日后,都两说!”

太和殿殿议,群臣七嘴八舌嘈嘈切切,这会儿倒是没有高声的了。小皇帝坐在上首被嗡嗡嗡的声音弄得直想打瞌睡。他晃悠着小腿,丝毫不见忧色。

嘈杂声戛然而止。群臣分开,摄政王黑甲长枪上殿。他一站,太和殿幽寂无声。小胖子在龙座上擦擦口水,拍了拍手。

李奉恕环顾四周,冷声道:“两个问题。第一,黄台吉过山海关,山海关至京郊一线的守备都去哪儿了。第二,诸位有什么好办法么?”

沉默。

小皇帝咯咯直笑:“你们不吵啦?接着吵嘛!那么能说,为啥不说话啦?”

群臣一听,心里一凉。小皇帝平时从不多言,定然是富太监教坏了人君!果然阉宦祸国殃民!

富太监略冤枉,他也很惊讶,小皇帝好像很兴奋,他看着这些在殿上动不动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大臣们笑得前仰后合。

摄政王执枪立在殿上,狞笑:“孤以为,诸位总该有点用的。”

诸位大臣天道天理经天纬地,孔圣人却没教他们兵临城下怎么才能既保命又不得罪同僚。各个都低着头,像被剪了舌头。

刘次辅出列,低声道:“匪徒已到京郊,现在首要任务是,提军勤王!”

李奉恕道:“好主意。哪个军?”

刘次辅没有答。

这两年泾阳党和阉党斗得太狠,所有的经历都耗在内斗上,朝廷就剩一口气了。顶用的武官又没几个。周烈算一个英雄,可惜他是驻守西北的,京城周边根基不深。其他守军要么是会来事上下打点的,这种提拔他的人都知道不行。要么是勋贵子嗣不出息的,塞进去某个差事,这种想都不用想。连年军费缩减,现在大晏能用的军队有多少,刘次辅道:“何首辅一直主张精兵,关注军政,是吧?”

何首辅面目肃整:“精兵乃是景庙的意思,他老人家当年说军队人数膨胀人浮于事,民纳粮奉军过于劳苦,景庙怜恤百姓精简军队,是为了苍生万民着想……”

摄政王一杵长枪,满地青砖一跳,几位大员没站好。枪头锋鸣铮铮,李奉恕阴着脸,眼睛血红地看着他们:“诸位爱卿若没有更好的办法,孤倒是有主意。诸位看如何?”

铁枪被摄政王攥得咯吱咯吱响,所有人都不怀疑,摄政王可以在太和殿上随时大开杀戒。

阎王的声音在他们脑袋顶上暴喝:“诸位说如何!”

第23章

邬双樨送了鹿鸣回太医院,正好钦天监和太医院挨着,出门见着一个道人,莲冠法衣挺像那么回事的。那个道人看着邬双樨微微一笑:“擎羊入命。”

邬双樨不大信这些,蹙着眉看那个道士,也许是钦天监?那道士很年轻,一脸世外高人的表情:“邬将军,心不可太狠。”

邬双樨没搭理他,往西走想出正阳门。战场上训练出来的警觉激得他猛一转身,身后却没人,那道人早走了。莫名其妙往回走,还没到王府,街上突然兵荒马乱,有人大叫:“虏军打过来啦!虏军打过来啦!”

邬双樨吓一跳,想抓个人问问,鲁王府正门打开,摄政王黑甲长枪黑马冲出来,一路打马直奔紫禁城。邬双樨急急忙忙进鲁王府,王修也正往外跑:“赶紧吧,要打仗了。”

驻守紫禁城的上十二卫人并不多,因着锦衣卫没斗过泾阳党,其它卫也受了牵连。锦衣卫一倒,整个上十二卫的人被尽可能地裁撤驱散。现在还能搜罗起来的也就两千来人。

李奉恕心里暗暗一叹:“往外发勤王召令了么?”

兵部侍郎罗靖道:“都发出去了。”

李奉恕把小胖子抱起来,自己坐在太和殿正中央,让小胖子坐自己腿上。小胖子窝他怀里还挺惬意。

李奉恕道:“宫里全部戒严,上十二卫极有可能要出战,宫里人手会不够。”

富太监道:“回殿下,太后已经下令将所有人聚集到后三宫,内庭内九门和外廷外九门全部关闭,有哭叫发疯疯言呓语者,就地打死。内侍宫女全部执杖轮番站岗,后妃人人分一把锋利匕首,如有不测,立即自裁,免遭侮辱。”

关键时刻,太后倒是果决。

李奉恕道:“京城的西城兵马司和东城兵马司全部披甲上街,肃清道路,施行宵禁,天黑之后路上不准有行人,如有违反,王公大臣平民百姓以通敌蛊惑人心处,格杀勿论。京城水源是玉泉山,派菁英去勘察有无异样。东五坊是中央衙署,吏部尚书亲自点卯,凡缺席者以后也不必出现,此役过去全家赶出京城。右安门永定门左安门是瓮城城门,坚决不能失,着人加紧看守。”

罗靖领命而去。

满朝大臣一个个垂着手不说话,有的脑门子上是汗,有的手脚都哆嗦。李奉恕懒得琢磨他们在干嘛,忽然低声笑道:“陛下,你怕不怕。”

奶皇帝抬脸看他,很认真地摇摇头。

李奉恕搂紧他,把脸贴在他肉呼呼的小脸上。皇帝小小的身子心跳却很清晰,很有活力,李奉恕隔着盔甲都能感到皇帝身上热热的暖意。

“对。大晏的皇帝,什么都不能怕。”

黄台吉并没有着急进城,他派人进城来送信。来人是个被俘的内侍,面无人色瘦骨嶙峋的样子。他看到太和殿灯火通明满地大员的阵仗,瑟缩了一下。李奉恕冷笑:“虏军也不派个体面人来。”

那内侍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殿下冤枉,冤枉!下仆被俘后无一日不想故土,下仆并没有……”

李奉恕道:“说来意。黄台吉要你来,干什么?”

内侍跪在地上,瑟缩得更厉害:“议……议和……”

李奉恕微笑:“你说什么?”

内侍一身的狼狈。头发剃了,硕大个脑袋就剩后脑勺脖颈子上方一枚铜钱大小金钱鼠尾。面目灰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李奉恕忽然有点可怜他,他也确实可怜。女真不拿他当人,他是被俘的。大晏也不会拿他当人,他是变节的。

内侍抖得发不出声音。

李奉恕道:“王少监,你也是在宫里当过差的。有件事你怎么忘了,大晏,什么时候跟边奴议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