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事(1 / 2)

人境院的婢仆都很奇怪,为何才刚过去一场夫妻风波,便总能听见二夫人的笑声。她笑得爽朗清亮,从前无事时也没有过。只是,不论他们的二夫人在哪儿寻开心,十步之内必有个人殷殷注目,却又光是看,不敢稍近。

“哈哈哈……这个秦生,家有娇妻,却仍夜宿花舟,还被歌伎钦点了状头,不是成心气他的夫人么?花园罚跪,真是自找的!”

云安今日的乐子源于几册野史外传的杂书,书中尽是些滑稽戏谑的故事,令人轻松愉悦,不舍释卷。她就靠在院中的水亭里,一二时辰头也不抬,只动嘴与一旁的素戴分享。

“娘子,你歇歇吧,要不回房再看?”素戴的心思却不在故事上,目光一起一落,也顾及亭下久站的那人,“二公子他……”

素戴已是多次提起下站之人,但每次吞吞吐吐,都只说了一半。云安耳朵好得很,视线也光明,不是不知,不是不见,就是故意的。倒也不图什么,她就觉得如此相安,像初相识的那般,甚好。

不过这一隙工夫,临啸忽匆匆而至,看了眼云安,有顾忌似的不敢大声,只附到二郎耳畔。不知说了什么,二郎的神色变得极为惊诧,素戴看着,又去暗扯云安衣角。

然则,二郎开了口:“云安,兄嫂要我们过去说话。”

夫妻间也就罢了,崔氏那头来叫人,必是什么家事,或就是要与他们夫妻劝和之类。云安想来,不便推脱,而起身下阶,却只径直出了院子,擦二郎之肩而不理。

“云安,你一句话都不能同我说么?”二郎三两步追上来,乞求地牵住云安一片衣袖,云安不停,他便侧步而走,眼睛总要盯着。

云安只尝过被郑濡缠着的滋味,换了这人倒不习惯,但兄妹两个到底一脉,细微处的神情都是一样的。云安无奈一叹,也不想这情形持续到正院里:“兄嫂还等着,你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一见云安心软,二郎瞬时眼色发亮,上牙咬着下唇,欣喜盼切之情溢于言表。

云安瞥了眼,吐出二字:“快走。”

这也算是说了两句话了,二郎再不满足也只有陪笑,便继续跟在云安身侧,直到正院门下才万般不舍地松开那片衣袖。

郑家两位尊亲早逝,平辈之间倒少有传见,尤其是叫他们夫妻一道来,还是头一回。进了堂屋,长房夫妻倒是站着相迎,及至见礼入座,气氛都还和洽。

“都不要拘束。”崔氏与夫君对望了一眼,笑着先开了场,“如今我有两件事要同云安说,你们大哥也有件事要告诉二郎,所以才索性唤你们一起来。”

云安原本心不在焉,忽听竟有三件事,大为疑惑,再将眼转看二郎,他倒是端端正正,气定神闲。

“长嫂有何吩咐?”既是崔氏先讲,则只能云安先接。

崔氏微微颔首,神色倒添了几分严整:“头一件是大事,申王府遣家奴送了简帖来,申王妃要在上元后一日举办探春之宴,遍邀洛阳勋贵之家的女眷,你到时与我同去。”

探春宴不过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借着节气举办集会,两京盛行,襄阳也有,云安曾见柳氏参加过。然而到了自己头上,又是王府主办,等次很高,她的心里没底。

“长嫂,以我所知,申王府与我们府上素无交集,这次因何特意送了简帖?”话者正是二郎,他瞧见了云安的神色,似是不愿前往,想替她解围。

“你知道什么?”不料一语未了,长兄郑楚观便将二郎挡了回去,“你与云安成婚时,申王府便遣人送过贺礼,虽少有交往,也是赐恩之幸,岂能怠慢?”

轻斥了弟弟,郑楚观又看向云安,口气便缓和多了:“云安,你别担心,也不用怕,好好跟着你长嫂,举动按规矩来便是了。”

云安只是没参加过,却不是不敢,思索道:“那濡儿去吗?”她与崔氏不对付,跟着也没话说,便想带个伴儿解闷。

“濡儿年小,简帖上没有她的名字。”崔氏如实告诉,但嘴角敛去一笑,也知道云安所思在何。歇了歇,言及第二桩事:

“周先生是二郎与修吾的恩师,他的侄女燕阁已到嫁龄。周先生至今未娶,周家也无主母慈亲,无人安排燕阁的婚事,我便与你们大哥商议了,要为燕阁定一门亲事,也算报答周先生的师恩。”

这才是一件大事!云安听来竟比那探春宴还稀奇,便自自然然将眼睛对准了二郎的脸,观其反应。一面又想,难不成崔氏为安抚自己,竟至于下如此大的力道?或是这长房夫妻一起想出来的妙计?

云安只想笑,而那人呢?垂着眼睛,或朝外头,就是刻意避开云安,两手松松交握,拇指绕圈打转,又是刻意的漫不经心。

“云安啊,我是要你来帮我。二郎自幼就得周先生教授,先生对他的恩德更深。你与二郎夫妻一体,你为燕阁的婚事尽一份力,就算是替二郎为老师尽心了。”

崔氏头头是道,说得人不好回绝。可云安不傻,知道若是掺和了这桩婚事,难免周燕阁不觉得她是故意报复,就算她只是协理,也洗不清这嫌疑。况且,得非所愿,周女又岂能安然度日?到那时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其中的责任亦必会连带上她。

“好。”思绪理毕,云安只淡淡答了一声。

一东一西的两件事说完了,也不知第三件是否依旧出人意料。云安和二郎的目色同时转向家君郑楚观。

“二郎,你在家中闲居已久,不该再浪置年华了。”郑楚观适时地开了口,语重心长,说着又示意庶仆送了一卷文书摆在二郎面前,“这是吏部新到的任官制书,你的官凭,打开看看吧。”

三件事,真是一件比一件令人意外。云安诧异地睁圆了眼睛,而二郎却迟迟未动,面上波澜不惊。

“怎么不动?”郑楚观追问,眉头皱起,“快些!”

若云安不知道缘故也就罢了,她听郑濡原原本本说过,是很理解二郎的。一个不愿久事书案的人,一个用几十道家书才从边地催回来的人,岂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志向?

“大哥为二郎谋了个什么职位?我更好奇呢!”云安断定二郎不会去碰,复见兄弟僵持不下,便索性自去化解。展卷一看,乃是洛阳府正七品下仓曹参军事。

云安虽不是前代上官婉儿那般通晓国政戎机的女才子,但生长在官宦门第,对朝廷的官职还是了解的。这仓曹参军听着像是武职,却实实在在是个文官,而其品阶虽低,却又职掌谷仓庖厨、财货收支之事,是个人人羡煞的肥差。郑楚观倒真不亏待兄弟。

“你看,大哥对你多好!”云安希望二郎至少将场面圆过去,当着面也未必能拒,便有意将制书举给他看,望他会意。反正,这人最近总缠人,就让他得次便宜。

直到云安去拿制书,二郎都忍着没动,但见小丫头凑近来,一双杏眼闪着笑意,心意便犹豫了。“大哥为我操劳了。”二郎终究接下了文书,起身还过一礼。

“嗯,这便好啊。”郑楚观这才松缓下来,觉得二弟比上回成熟多了,又归功于云安,思量这对小夫妻应是早就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