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着已行至山路间,道上别无旁人,忽起了大风,吹得树叶枝杈沙沙作响,隐隐有些可怖之意。
素戴的胆子小些,环顾一圈,又见天上乌云翻滚起来,缩头缩脑地就偎到了云安身侧。云安一笑,又将她推了回去:“那就上马吧,我们快些走就是!”
谁知,一语未了,主仆根本没来得及上马,轰隆一声雷震,大雨瓢泼而下,眨眼间就将人淋透了,连路也看不清。于是,她们只能暂去路边等着,各蹲在马首之下略避。
雨势迅猛,竟像夏天似的,也不知几时能小些。云安不免有些着急,怕柳氏不知她们的行踪,徒生忧虑。
却没过多久,似有两个身影穿过厚重的雨帘,渐行渐近,待到眼前,只听一声马嘶,便有个男人冲了过来:“云安?云安!”
被从地上一把拉到怀里时,云安才看清了来者——李珩,他怎么突然出现了?好像还是特意来找来的。
“有没有哪里受伤?别怕,我来了!”李珩自也遍体湿透,却极力护着云安。身后的阿奴递来蓑衣,他就披在云安身上,递来伞,他也还是撑给云安一人。
云安虽惊讶,却不可谓不感动。
“李,李珩,我没事。”云安第一次改用了李珩喜欢的称呼,尽管声音已被雨声埋没了大半,说着,又将伞柄朝他推了推。
这轻细的声音,轻微的举动,李珩都感受到了。雨水汩汩淌过他的脸孔,模糊着他的视线,却挡不住笑容。
大雨终于渐渐收了,淅淅沥沥,已无碍行路。
“这个时气淋雨,受了寒便是一场伤风。云安,我现在就送你回家!”李珩忧心得很,揽持云安双肩就要抱她上马,目光瞥见阿奴,又重重地命令道:“你先走,把许延带到裴府!”
然而,云安很想问问李珩,身上除了潮湿也并无不适,“我自己来,”稍稍避开目光,云安先将蓑衣去了,递给素戴,仍挂回李珩的马上,“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欲言又止的称谓,比方才纠结,李珩倒不在意,只是心疼地看着云安的眉眼,轻叹了声道:
“许延进宫,我问起你,他说早晨照例去给柳夫人请安,却不见你在家。我看天气不大好,想你大概又来了龙首山,就寻过来了。云安,以后还是少来山野之地,今日只是大雨,若是遇到凶禽野兽呢?”
所以,李珩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真是特意为她出宫的。可叹她先前还与素戴打趣,说李珩繁忙,偶然一次也罢,却不可能时常轻易出宫。这两次相见,也不过相隔数日。
云安的心里涌出许多暖意,这世上肯为她如此用心的人不多,而眼前这人,他的心意似乎更加难能可贵。
“我们,回家吧,你的身上也湿透了。”
李珩这才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笑了,退开一步,甩了甩衣袖:“好,回家!”
云安一行很快消失在山路之间,天上云开雾散,竟还透出几分阳光来。雨露春光,菁菁融融,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景象了。
……
法华庵西南的禅院里,大雨刚过,屋檐下还滴着水。
郑澜坐在廊下凝眸已久,手里握着一枚麒麟金锁,是昔年回门时,云安赠给幼子庆奴的见面礼。
原是一对,直到母子分离,她才随身带了一枚。如今,云安再次出现,她每每看向这金锁时,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
心意迷惘间,静谧的庭院中忽然闯进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喘着粗气,遍体狼狈,直到廊檐阶前,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郑澜大惊,却是认得来者,忙要去扶持:
“你没有下山么?你……你们相见了?!”
那人缓缓抬头,双臂无力地垂在身前,凌乱的发丝贴在颊上,两眼泛着怆然的光,一开口便落下两行浑浊的泪:“她!她是什么时候到长安的?”
郑澜一怔,心间仿佛扎进了芒刺。良晌,亦跪倒下来,捧起那张凄楚的面容:“二郎,她现在很好,她过得很好!”
二郎,郑梦观。他就是方才,素戴口中一闪而过的幻影。
他不敢相信会在长安重逢云安,也不敢猛然站到云安的面前。于是他暗暗等待,等云安出来,目送着下山,却在重重雨帘之中,看见李珩将云安紧紧护在怀里。
他一开始便清楚李珩对云安的情意,到如今,云安早是自由之身,竟连李珩也是水到渠成了。
他早该料到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