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逢(1 / 2)

清早,裴宪将云安从牢房里领出来,嘱咐她好好回家陪伴柳氏,一路送到京兆府门,才回去继续上职。云安一夜未眠,见着日光不觉眼涩,便未立即上马,站在阶下歇了歇。

“裴娘子,小的有事禀报。”

忽一门吏走上前来,云安转脸看时,这人向她拱手一礼,似乎真有其事。她是第一次来这公门,又至多算个家眷,也不知府衙的门吏为何寻上她来,便问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呢?你有话该与我阿爹回禀啊。”

门吏却显出些许难色,解释道:“原不是公事,小的想了许久,拿不准,不敢随意惊动府尹,只好斗胆请娘子示下。”

这话倒勾起了云安的好奇心:“那你先说说看。”

门吏颔首道:“昨夜当值时,有个人来打听娘子的事,先问府尹因何带娘子来此,又问有无责罚娘子。小的看他不像什么歹人,又能当着宵禁畅行无阻,大约是个官人家。”

果然是件奇事,云安心气一提,首先想到的是韦家派来的探子,“那人什么模样?你又是怎么回他的?”

“小的只是个门吏,所知甚少,便只叫他别乱打听。但小的问及他是何人,他又回避。这人年轻得很,面貌堂堂,比小的高出一头,不大像读书人,许是个行伍之人吧。”

如此形容,云安心中没底,又想李珩承诺平息此事,就算这人真是韦家探子,那也毫无威胁。便罢了,不再揣测。然而,刚要上马,那门吏又叫住她:

“娘子留步!这人还丢了样东西!”

云安只又转过身,见门吏从袖中摸索出一个红色的布囊来,说道:“昨夜小的拦他问话,他急着要走,推搡间就掉了这个。天太黑,他也没发现,但不知是什么,小的就暂且收了,想他或许还会寻来。”

一个年轻男子,身上装着个红布囊,云安一听便知是个情私之物,心里不甚在意。可目光不经意划过,这布囊却是有些熟悉的,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

“给我看看。”云安接过布囊缓缓细看,从绳结到布料,直至望见囊口绣的一圈梅花纹样,她的心口猛一闷痛,头皮发麻——这布囊果然是情私之物,也果然是,曾经故旧。

“娘子,有何不妥吗?”门吏眼见云安的脸色不佳,不解问道。

云安无心多说,极力克制着胸中起伏,两手握紧了布囊,紧到肩臂发颤,终究塞进了自己怀中。

马蹄驰去,只留下个满腹疑惑的门吏。

……

郑梦观自昨日晨起到韦家去,一日夜都在城中奔忙。他跟着云安的踪迹,从韦家到裴家,又到京兆府门守了半夜。然而,一无所获,一筹莫展,他也只好拖着步子返回怀安驿。

驿馆门前,临啸也已等了一日夜。

“公子到哪里去了?是留宿韦家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么?”一见主人身影,临啸忙就迎了上去,可句句关切,只换了一脸嫌恶:

“不要在我面前提韦家!”

临啸一吓后退,不敢顶撞,但尚有别的事禀报,缩着脑袋又跟了过去:“洛阳的家书到了,是家君寄来的,公子现在看吗?”

郑梦观一路进京,原就是经过洛阳的。韦令义也曾叫他顺道回家探亲,可他无心家事,并未听从,直至怀安驿下榻,才去了封家书略报平安。如今,却不知长兄有何叮咛。

默然进了屋子,郑梦观还是要来了家书。一看,家中一切尚可,长兄只另提了一件事,看望郑澜。

郑梦观与郑澜年纪相近,自小的感情最为特别,就算出了黄氏之事,他也没有断了手足之情。故而不必长兄提醒,他先已去了。只不过,才得知郑澜的处境,也才找到郑澜,就被云安的忽然出现,打乱了一切心思。

“临啸,去备些物用吃食,我稍待要去一趟法华庵。”

……

云安回了家,匆匆见过柳氏便将自己关进了寝房。素戴只以为她在牢房忍了一夜,心情不佳,又照例端了几样小食来哄她,可任是香味扑鼻,这人也不为所动。

“怎么了?东西也不吃,话也不说。”素戴伏到云安身前,细看她的脸色,却有些发木,丢魂失魄的,“不是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么?难道只是宽慰夫人的不成?”

云安只是低着眼睛坐在榻边,话听进去了,却无力张开两片唇。而先前心里的起伏虽已平静,可又像被蒙上了一层纱,似透非透,若喜若悲。

素戴难知发生了什么,但一向体贴云安的心意,即问不出来,便沉下心去思索,总归沾上些边角:“娘子,是不是太子又和你说了什么?他又要你嫁给他了?”

云安的眼珠终于动了下,渐渐转向素戴,目光依旧空乏。李珩是和她说了许多,最重要的是告诉她,韦令义回到了长安。那一刻的猜测,那人是否也一同到了长安,谁料,一早就得到了印证。

又过了良晌,云安将怀中揣的红布囊缓缓摸了出来,摊开两掌捧着,目光聚拢,盯得眨也不眨。“太子说,韦令义回京了。”

蓦地一句,素戴像是没听清,待反应过来,又成一惊。旁人或许不解,但她却是个“当事者”,便一下子都想通了:“所以,不止是韦令义回京了?!”

“嗯。”云安微微点了点头,鼻底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他也到长安了。”

素戴浑身一紧,睁圆了眼睛:“那你们已经相见了?”

不知是云安久未眨眼,还是这红布囊的色泽过于鲜艳,她的眸色渐渐泛红起来,“他知道我在哪儿,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来过,又走了。”

那时云安在郑家受了多少冤苦,素戴便对郑家有多少恼恨。可这年余来,即使云安嘴上不提,她也能从细微处体察几分:云安还挂念着郑家,挂念着“他”。

“那你要不要见他?想不想问一问?”素戴扶持住云安的身子,颇有些郑重地说道。

这话戳进了云安的心坎,似乎把那层纱也挑破了。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瞧着素戴,而平静中却不自禁地暗流汹涌。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啊!”这一句,急切,慌张,又像刻意的掩饰,但无一不表明,云安想要去见。

素戴反笑了,笑中含泪,既是心疼,又是感慨。她想,虽然自己有时也会帮着云安琢磨办法,却少有替她拿主意的时候。如今这样责任重大的事,竟全都押在了她的身上——

“他不在韦家,便是郑娘子处,但也保不齐另有下榻,你不如直接去问郑娘子!”

……

三月的都城,山野之间还是颇有凉意的。即使抬头一片晴空朗日,到了疏林翠蔓的清幽小径,悄怆寂寥之情就慢慢爬上心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