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芙蓉(1 / 2)

云安对郑梦观与李珩的交易一无所知,她只是失魂落魄地接受了这场分离,三日期限一到,便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后宫。她时时想着郑梦观应该已经离开了长安,在绝望中汲取一丝丝安慰。

季夏将尽之时交了大暑节令,本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庆,但韦珍惠遣人赠帖,偏在这日邀云安赴消夏之宴。云安自然清楚,人已非昨日,消夏宴也只怕是鸿门宴。

然则,韦妃一直行事低调,就是有孕也瞒到了五个月,而如今后宫名位皆久悬,她却忽然张扬起来,这难免反常。难道她是笃信自己胜券在握,终于耐不住要宣示地位了?

比起心机城府,云安自叹不如,她只能想到这些,便格外警醒着赴宴去了。韦妃如今住在承香殿,与甘露殿隔太液池相望,也靠近皇帝独居的寝宫,含凉殿。

云安自来从未在后宫游逛过,这一回才发现各殿之间的格局。也不知李珩是否刻意,她与韦妃如此东西对峙,便是她们自己不多想,到了旁人眼中,也必成了分庭抗礼之势了。

心中长思短绪纷扰,不经意间已踏进了承香殿,侍婢引路,将云安带到了后殿。殿宇悬廊之间是处花园,筑山叠石,理水植荷,花木簇拥起一个阴凉的水榭,宴席就摆在那里。

“小妹来了。怎么也不叫人撑伞?一路过来可要热着了。”

韦妃的话语依旧动听,也还扶着沉重的身子起来迎接,只不过,目光轻飘,神情刻意,成了场面的虚礼。而云安从前不愿亲近,现在就离得更远,略略行礼便转入了空席。

韦妃不过一笑,缓缓回席,挺了挺臃肿的腰身,眼角眉梢都透出一种莫名的自得:“那开席吧,我今日备了上好的伏茶。”

“人未到齐就开席么?”

水榭左右备着三个客席,云安择了最末最远的一席,而另两个还空着。她想,后宫除了韦珍惠,皇帝还有冯王二妃,韦妃若要周全体面,又怎会设席而不等人?

韦妃仍是淡笑,向青绵递去眼色,示意她为云安奉茶,“大暑伏日最要饮些清凉祛暑的茶汤,散一散燥气,平一平肝火。否则,你我姐妹间怎能好好赏荷消夏呢?”

云安早知此来不会简单,这两句话一听便就有了底:那两个客席不过是虚席,有其名即可,不必真去请人,而韦珍惠也不过是借宴席之名,要与她正面对峙了。

想到这里,云安也回给韦妃一个洒然的笑,:“你要早这样多好!这才是宫里的女人该有的样子。先前还做出那般委曲求全,贤德大度的样子,我都替你累得慌!”

韦妃摆下如此场面,也不怕云安一点就透,只是云安心直口快,不加周旋就扯到从前,到底让韦妃有些不舒服。她毕竟不是从无善意的狠毒之人,只是后来身不由己。

眼见韦妃的脸色稍沉,云安轻蔑一笑,倒也不屑咄咄相逼,提了口气另道:“什么赏荷消夏,有话你且直说!免得劳乏了你这贵重的身子,回头还要赖在我的头上。”

韦妃沉了沉气,转却以端量的目光扫向云安,神态恢复了平和:“陛下可有多日不曾去过甘露殿了吧?小妹难道不想知道陛下在忙些什么?”

近来李珩去后宫只会探望韦妃,这是人尽皆知的,云安不觉得韦妃会如此浅薄,但也有些莫名其妙,便道:“若你是在炫耀,那大可不必,因为你想要的我从来都看不上。若你又想着怎么算计人,那却何必多此一举?”

韦妃却只当没听见,紧接着云安的话音说道:“陛下在决策战事,北庭的战事!日前已授父亲为行军大总管,领北庭军三十万征讨乌梁——他们,已经出发了。”

这个消息相较先前的快意对峙,真若惊雷一般,教韦妃一下便拿住了云安的软肋。云安不在乎韦令义,却断不会不在意另一个息息相关的人——“他们”,不就是在强调郑梦观么?

可是,云安从未听郑梦观提过战事,那日告别,她也说服了郑梦观离开。难道一切都是幻象,除了她,任何人都在幻象之外?

“你果然一无所知,果然被保护得太好。”韦妃望着云安惊惶的面孔,既冷笑惬意,又透着几分怜惜,“你大概也不知道,陛下早已召见过郑梦观,他还用他的性命,与陛下达成了一个约定。”

“是什么!!”云安猛地拍案而起,两眼瞪得通红欲裂,既恍然悔悟,又痛恨至极,“你们!你们这些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韦妃自然不意外云安的反应,继续平稳地说着:“他不自量,竟想用性命换你余生自由。也不知陛下会不会真的如他所愿,但陛下放你出宫三日,必是心生怜悯,给你们一个告别的机会。所以,他此去征战必死无疑,不是战死,也会自戕!”

云安不能想象那日的相处竟是郑梦观用命换来的,她所谓的永别,不过是生离啊。然而,就如韦妃所言,李珩的心意难定,郑梦观只怕是枉费了性命。

他真傻。

云安目色怔怔,神思变得一片荒芜,连哭都哭不出来,仿佛行将下世的人,虽余气在胸,却无力吸吐,魂魄已经散了。

“看,这荷花开得多好啊。”

韦妃似乎已经达到了目的,可她忽作悠然之态,叫青绵扶着,走向了池边。满池应季的荷花开得正盛,粉绿嫣红别样美丽。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韦妃缓缓吟了一首应景的诗,却不只为应景。她将脸转向云安,带着浅笑,幽幽道:“芙蓉花在水边,同心的爱人却远赴生死之道,你就甘心像这诗中的女子一样,忧伤以终老?”

就算真的一败涂地,云安也绝不愿让韦珍惠看笑话。她摒着口气,倔强地抬起了头:“我忧伤终老,你就能喜乐一世了?你这孩子快七个月了,陛下可许你皇后之位了?”

皇后之位自然依旧空悬,韦珍惠不就是在为此费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