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雪雾冲门不成,层层叠叠往上升去,与云天相交勾结,好似万千条拧在一起的水蛇,在空中摇摆着腰肢。等到吸收尽了整个终南山的水汽,外层的雪突而变成了根根分明的冰柱,打着旋儿在城门上扫荡,把接触到的任何东西,任何人都卷进那一阵风里,再用雪花冰柱将其穿刺搅碎。
城门破。
幸存的守城士兵倒在一旁,他们是整个王朝最精锐的战士,曾在战场上斩杀敌人,也曾抵御过北国的沙尘。但是在这样一股毁天灭地的自然力量之下,他们也只能瘫倒在地,看着那团水一样柔软,冰一样尖利的雪雾在进入江峪城后膨胀数倍,变成触手可及的巨大黑云。
但是没人胆敢伸手去摸那压城的黑云,因为下一个瞬间,它就放出万束雷电,顷刻照亮了乌云笼罩下的江峪城,延伸的范围极广,甚至到了江家后山的竹林。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这样的雷声中听到了暴怒。
黑云又收缩起来,如同虬劲的树干在地底盘绕,水雾稀薄的边缘泛着白金色的金属光泽,像刚开刃的剑锋。它向江峪城最高处直插过去,根本来不及阻挡,也不知如何阻挡。
江峪城的最高处,玄翎塔,少主守灵殿。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整个终南山。万千道闪电合而为一的光柱,汇集了终南山全境的风暴之力,誓要将那玄翎塔劈出一道口子。
先前远远的雷声大刀阔斧地逼近,强大的压迫性力量袭来,江烬九本能地排斥,挣扎着想从睡梦中醒来,却发觉自己怎样都睁不开眼睛。他的精神已经沉重到了不能再起的地步,头痛欲裂,连呼吸都困难。即使隔着薄薄的眼皮能感觉到那道光柱压过来,他也躲避不得,只能继续躺在原地。
他连梦境都挣扎不出来,遑论这道天雷?他想,原来这就是我帅府小九的死状,被雷劈死。
唉,江家要绝后啦。
屹立百年的玄翎塔倒掉了。九层的塔身被劈成了两半,上半截轰然倒塌,层层堆砌的青石像软糯的糕塔,被雷电任意揉捏,终南山之巅最后变成了一堆碎末。丧礼用的白绸在电火花中熊熊燃烧,祖宗牌位也烧着了,鎏金的字融化。玄翎塔的一切在百年之后又复归了自然,除了仍未清醒的江烬九。
江烬九没想到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之后会是这样柔软的触觉。他好像枕着蓬松的雪粒做成的枕头,睡在一张水做的床上,最重要的,空气里到处都是潮湿的水汽,就好像漫步在雨后的山林,每吸入一分,他的脑袋就清醒一点点。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他急促地呼吸,响应全身血液的呐喊,奔腾着渴求着新鲜空气。
他好像听见了人声低语:“不,你还不能够召唤我。”
那道人声离他如此的近,而且散发着诱惑的水汽,他听见自己血液的叫嚣,渴望那道人声的一切。
江烬九的唇突然冰冰的,好像贴在一块刚从凉水中拿出来的嫩豆腐上面,紧接着,纯粹的氧气灌入口中,力量温柔而敦厚,如同唇上的触感,令人迷醉。
玄翎塔的废墟之上,风暴还未停止,守城的士兵不敢轻易过去,但整座终南山却悄悄下起小雪来。士兵揉揉眼睛抬头看,还能看见风暴中心隐隐约约显露出的白金色的光芒,像会发光的鳞片,像巨龙的宝藏。